第52章 凶兆(1/2)
西域初夏的夜仍带寒意。
林地里燃起的火光映着远处山峦, 雪峰尖顶一小簇白,在夜色掩映之下, 散着凛凛幽芒。
莎车出使乌兹的使团行路过半, 今夜围着数十处篝火,原地扎营。
有一群人的装束略显格格不入。一身暗青的皮毛袄子,肩上披着半片野兽皮毛, 破边的革带上挂满利器, 其中几人在篝火边烤着刚打来的野兔,还新鲜淋着血,架在火上翻转。
有肉怎能无酒。几人拿出酒囊,嬉皮笑脸地望一眼心不在焉的头领。
“少喝点。一早还得赶路。”邹云倚在树干上, 身长玉立, 时不时偏过头望着不远处。
得了允准后几人也不再客气。本来也是山寨一呼百应的当家,怎可耐得住一日不饮酒。可头领教他们武艺兵法,还将他们编入军中管吃管住, 几人心存感激,唯他是从。
有个胆大的黄毛将邹云拉下来坐在在篝火旁,拧开酒囊闻到酒香, 喉间咽了咽,再递给他, 想将第一口送上。
邹云接过,淡淡饮了一口,再还给众人一圈按位份饮酒, 心照不宣的仪式一般。
酒有些烈, 喉舍涩涌, 一下上了头,火焰在他冷俊的面上不住跳跃。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胭脂色的丝帕, 旁边的人见了抹了抹油光发亮的嘴,拿胳膊肘抵了抵他的手,咧嘴笑道:
“头儿,是哪位小娘子送你的帕子?”
邹云只笑不语,用丝帕包起被火烤得正好温热的一整块馕,朝不远处走去。
“啪——啪——”
少女避开众人,远离篝火,立在暗处百无聊赖地对着一棵无花果树,张弓搭弦眯起眼。
箭无虚发,一下又一下地射落树上刚结的青果。
像是在射果子出气。
邹云暗自摇摇头,缓步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洛朝露放下弓箭,从地上稀碎的柔软果肉中抽出几根箭矢,一回身,看到男人手中递给她的馕饼。
用她随意丢的帕子包着,还在冒着热气,淡淡的油光有几分诱人。
朝露别过头去,继续用箭矢瞄准了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树,撇撇嘴道:
“核桃馕不好吃。我只吃玫瑰馅的。”
语罢,手一松,一箭飞逝,射中一整串果子,伶仃落地。
邹云走过去,将她射落的箭矢拾起来,一根一根收入箭囊,道一句:
“好。那下一回我买玫瑰馅的。”
他从腰间革带上取下一个锦囊,递到她面前:
“附近部落里的熏马肉,垫垫肚子吧。”
朝露忍不住笑了,轻轻推他一把,往嘴里塞一块肉,边嚼边道:
“你怎么什么都有?从前在王寺里也是,每日都有新鲜的枇杷石榴,好像是疏勒国来的,有一回,还带了烤羊肉进来,也不怕被看门的武僧打……也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再吃到了。”
乌兹在西域以北,瓜果之流并不如南面诸国丰盛。
邹云微微一怔,喉间滞涩,垂头道:
“那些,其实……其实都是……”
其实都是佛子默默差人送来的,却从来只交给他,让他代为转送,却从来不让他告之她。
朝露自是不知邹云心中所想,她玉指摆弄着箭尾的翎毛,漫不经心道:
“你说,我这么走了,他为何都不肯来见我最后一面?万一我真的回不去莎车了呢?”
五日以来,她想了好久。
最后一回见到他,是他撞见她和戾英深夜密会。她负气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气话,只记得他当时面色十分难看,却也始终没说什么,也没再来见她。
后来,她饮藏红花一事被他知晓,虽被戾英及时挡了过去,她有心看他反应,他却突然闭关不见了。
他似是对她的顽劣失望透顶。
他在眼前的时候,她不敢看他,言行畏畏缩缩,虎头蛇尾,甚至常抱着无名之火,对他言语相激。
可他一旦不在了,她却老是想起他,想起他温柔的目光,身上好闻的檀香,还有在他怀中那种安定踏实的感觉。
朝露压下心中难言的涩意,将手中翎毛被拨乱的箭矢丢入箭囊,转身离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原是前去探路的斥候,对邹云一拜道:
“头儿,有一队人马一路跟着我们,一直保持着相隔二三里的距离,看起来训练有素。不知是商队还是什么,但是看起来不像是贼人。因为这方圆几百里的山贼,我都认得,嘿嘿。”
“再探。”朝露心下一沉,对邹云道,“我此行乌兹,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要出其不意地以莎车王妃的身份出现在乌兹王庭,出现在洛须靡面前,才是上上策。
远处的大地传来一阵震颤。
篝火旁的所有人全部警惕起来,将火焰踩灭,速速将地上的兵器持在手中。哪怕是正在打盹的莎车使臣也扶了扶帽檐,惊醒过来,以为地动了。
马蹄声滚滚,如雷鸣灌耳。邹云俯身往地上一听,面色凝重,道:
“至少有近千人。”
风乍起,密林间层层树枝被疾风刮过,叶片飘落一地。众人望向风来的方向。
无边的夜色之下,一队人马疾驰在林外的旷野之上,阵型整齐划一,势如风雷,裹挟着疾风劲草,正扑向前方几个正在逃散的零星黑点。
“是大梁骑兵!”有人认了出来。
为首之人在马上威风凛凛,一马当先,一连斩杀逃窜在前的数个北匈骑兵。
北匈人在马上何其彪悍,西域人尽皆知,且心有余悸。此队大梁骑兵竟远胜之!
在场不少人吃过北匈人的苦头,此时看得热血沸腾,视线紧紧跟随着那群人不断游移。
朝露顺着邹云灼热甚至带着艳羡的目光看去,一时心惊肉跳。
在西域有如此精锐骑兵的梁人,恐怕只有是李曜下属。
李曜,会不会就在其中?
“殿下,是大梁骑兵在追杀投靠北匈的几个乌兹部落。”邹云凝神看了片刻后断言。
自洛须靡继位,乌兹已成梁人扩散西域的阵地,北匈在乌兹周边的势力,会被一点点蚕食,最后消灭殆尽。
她既然选择再回乌兹,迟早与李曜要再见的。她望着一旁的莎车亲军和使臣,还有洛襄交予她的流民军,再看到立在她身边的邹云。
今时不同往日,她再没什么好怕的。
朝露抚了抚胸口,平息混乱的心跳。
“两军交战,我们是使臣队伍,应是不会殃及池鱼。”她劝慰众人,亦是劝慰自己,令道,“在此地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众人原地休整,黑暗中没有人再如方才那般随意闲谈,只可听到沉沉的呼吸声。
朝露闭眼屏息,在脑中极力回想着前世的细节。
她没有注意到,面前的篝火起了一小簇幽火。
方才情况紧急,众人动作慌乱,未将火全然熄灭,此刻阴燃在干柴底下的火苗又迎风燃起。
此时火光引人注意,乃是凶兆。
朝露身旁窜出一双的臂膀,似有千钧之力一般,眼疾手快将她的身子猛地掰了过去,再一把扑倒在地。
一支弩箭在刹那间撕裂寂静的夜色。
锋锐如星芒的箭镞如寒光乍现,几乎是贴着她的侧颈而过。霎时有温热的血滴溅在她面上。
朝露听到身上的邹云随即闷哼一声,她刚将他扶稳想要查看伤势,耳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她低垂着头,看到斑驳的地面上有一大片骑马之人的阴影在逼近,将她一点点笼罩在内。
“什么人?”
是不熟练的乌兹语。一听就是汉人的发音。
这个声音,不是李曜。
朝露不敢擡头,隐在人群中,擡手压低兜帽,又严严实实复上了纱巾,挡住了大半的脸。如此关键时刻,她不能松懈,决不能被李曜或是他的人认出来。
最前面的莎车使臣中走出一位年纪稍长的代表,道:
“我们是莎车王子亲派的使臣,前往乌兹王庭有要事相商。”
那人没有回话,只闻几声马蹄轻动。
厚重帽檐下的朝露微微擡眸,余光看到发话的那个人引马朝后头走去,恭恭敬敬朝着一人说了些什么。
那人被一众骑兵簇拥,看不见相貌,只觉身影高大挺拔,臂上青筋密布,手中握着一柄金刀,垂在马腹的刀尖仍在一滴一滴淌血。
传话之人得了他的令,点了点头,回到前面,对她的人说道:
“我们主人说了,我们亦要往乌兹王庭,可与诸位同行,护送一程。”
此人言辞不容拒绝,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朝露不好开口,几位莎车使臣面面相觑,只得应下。
林间的篝火重新燃起。
只不过比方才多了几处,也再没有方才轻松的欢声笑语,酒肉作乐。
人语低沉,气氛压抑,半空中弥漫着一股不浓不淡的血腥气。
原是这队大梁骑兵追击北匈人,战事激烈,也有不少人在此战中负了伤。
朝露和邹云没有燃起火堆,而是坐在离那队人马最远的一棵大树下。枝桠投下密密麻麻的影子,像是可以暂作荫蔽,挡一挡时不时扫过来的陌生视线。
朝露坐立不安,看到邹云默默撕开了衣襟连袖,露出中箭的右臂。
数道血流沿着他的箭袖染红了发白的五指。
方才那支箭刺中了邹云右大臂,若是再不及时疗伤,右臂怕是会废了。
李曜的骑兵向来以凶悍闻名,面对敌我不明之人,一旦出手,必是要见血取人性命的。
若非邹云舍命及时出手,这支箭怕是已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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