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爱恨(2/2)
即便在梦中,他也在心底深知,这就是她的本来面貌,真实心意。
浮浮沉沉间,心口痛意汹涌,蔓延全身,急于要寻一个宣泄口。
再睁眼之时,身前的少女竟还未离去。为了迎合他,她还高高昂着头,纤长的雪颈向后仰去,青丝散开曳地,发髻上只剩一支孤零零的钗还在疾烈的风中摇摇欲坠。勾魂夺魄,媚而不自知。
这一梦,竟如此之久。
既然是梦,他为何还要克制,为何不能肆意撷取?待烈火燃烧殆尽,一切总会化为尘迹。
于是,他抓紧了那一瓣小小的嫣红,想要在掌中揉碎却又不忍。这是一道刺痛他的伤口,需得吮于口中反复厮磨,才勉强觉痛意稍减。
他忆及,她之前在乌兹王庭确实说起过,想要亲眼目睹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于阗国的和田玉石,还有高昌国的千丈金佛。也曾满眼期许地说离开王庭后,要和他一道走遍西域,陪着他著书译经。
一贯的虚情假意。
他望着她已在怀中失了神,依旧不动声色,出离地冷静。
哪怕暖玉生香,尝到口中却只剩下苦涩。
“襄哥哥,你弄疼我了……”她嘤咛一声,面上红晕更艳,漾着水波的眸子泫然欲泪,好不可怜。明明吃了痛,一双藕臂还勾着他的颈不松手,只将朱唇绞得紧。
他伸手抵开她死死咬着的唇瓣,免得她破皮出血,想道一声“抱歉”,力道却分毫不减,口中淡淡令道:
“受着。”
闻言,她眉心微蹙,迷离的眼中有几分无措,眼尾晕开一丝薄红,会错了他的意,听话又委屈地衔住了她唇齿之间的手。
今日这梦境果然是荒唐至极。
可他仍是忍不住沉溺其中,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何为刻骨铭心。
漫雪之后的洞窟里,堆雪先凝作白霜,再冻结成冰。冰棱横生,挂在岩壁,一株株玉树琼枝,尾端还坠着水滴,颗颗晶莹剔透,时不时落下。
有如更漏声,一滴一滴落在几近烧干的心头。
始终没有结束,也不会有人来。
困在洞中多时,未饮未食,极热又极渴,朝露难耐地仰颈,唇口微张,等待头顶的一根根冰棱淌下水滴,落入口中。
每一滴,都有如甘泉清冽。她再也等不及水滴再落下,挺身上前,含住了润湿的冰棱,凉意霎时在口中扩散,沁入心脾,暂解了她绵长的渴。
朝露披衣坐起,遍体的痕迹,有如雪间红梅,点点香艳。
方才征伐不断,攻城略地的将军已昏睡过去,那药丸的药力着实不轻,连她自己都恍觉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如果是梦,倒是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尤其是他,最好永远都不要发觉,她又趁人之危,又在他毫不清醒的时候,又再一次卑劣地诱惑了他,强占了他。
反正就快要死在此地,生命和欢愉都有如昙花一现,她倒也没有那么强的负责感。疲累瘫软的身体由不得她细细思索,该如何应付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破戒的佛子。
说到底,她还是怕的,无法面对。
她隐隐感觉到,今日的洛襄,委实有几分奇怪。
一开始的迟钝生涩,到后来的肆意掠夺。像是爱极了她,又恨透了她。
爱恨交加,温柔一时,暴戾一时。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分明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她曾想过要夺回主动权,可节奏一直在他手掌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她生死,分毫不由她控制,更不由她逃离。
到头来,她衣衫尽褪,乌发散乱不堪,他的僧袍倒是齐整,几乎一丝不乱,一如他睡着之时仍旧冷酷的面庞,坚冰难融。
朝露不敢回味,任她再活一世,都觉得小脸发烫,热意驱之不散。
想到最后,她干脆穿起了旧衣,将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用雪水擦去,将衣上皱得不成样子的纹路捋平。她人生的信条向来都是,能躲多久,就避多久。
朝露本是信心满满,却在与醒来的洛襄两两相对之时,还是瞬时愣了神。
闪动的眼神出卖了她掩不住的一丝慌乱。像是张牙舞爪的猫儿遇到猛兽时,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跑。
可朝露不敢动,在他穿透似的目光注视下,她似是无处遁形。
“你醒了?”她试探着问了一句,瞧见他眉峰微微一动,便又道,“可是做梦了?”
洛襄擡眸,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微肿的红唇上,还泛着一层诡异的柔光。
梦里,他汲吮多时,曾吻得虔诚,也曾毫不怜惜地反复碾磨过。
他移开目光,收敛心神,淡淡问道:
“你怎知我做梦了?”
朝露一怔,知道此时不能露一丝怯。她轻描淡写,无非说他在这其间如何辗转反侧,梦中说着听不清的呓语云云。
洛襄听后依旧面无表情,跏趺而坐,开始闭目诵经。
朝露偷偷用余光看他,许久不见有异,才暗自舒一口气。她心道,他不提,我也永不提起。
她不知道,洛襄闭着眼,仍是在回想那场蚀骨销魂的梦的画面,似幻似真,须臾消散。
原来真是梦么。
他的心中,既是如释重负,又是怅然若失。
可是,只是梦么?
一句句定心的佛偈震慑之力,终于将脑海中徜徉的绮念赶了出去。
正在此时,洞窟另一头堆积成小山的雪层忽然炸裂开来。雪花飞溅,积雪中露出一颗脑袋,高声大笑道:
“师弟,都这份上了,你还不将她收作明妃么?”
正是消失已久的空法。
雪崩来临,在洞外的空法刚回身进入,就被奔流而下的暴雪冲进了窟里,其间一直深埋在雪地里,侥幸大难不死,竟还活着。
朝露心头狂跳,立马站了起来。一个念头在心头倏地闪过。
他全看到了,全听到了。
她的动作已先于思考,颤抖的手不由向腰后摸去。那里是她在冰湖边捡起的尖利无比的石块。
朝露望向洛襄,他的面上掠过浅浅的疑惑。她忍不住拔出尖石,先行试探他一句,道:
“襄哥哥,这个和尚作恶多端,又在蛊惑人心,简直死不足惜。”
洛襄摇头:
“无论前尘有何恩怨,我和他终究是同门。”
“哈哈哈——”那头传来放浪的笑声。
朝露一步步走过去,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低声道:
“你笑什么?”
空法半身还压在厚厚的冰雪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哑着声邪魅笑道:
“师弟,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你和她在这洞中孟浪茍且,我全看见了,你还不……唔……”
尖头刺入,血花溢出。空法没来及说完整句话,擡臂抹了抹喷涌的颈侧,头一歪,又倒在了深雪之中,不动了。
洛襄疾步走过去,握住她杀了人的腕,抖落掉那块锋利的石块,沉声道:
“你这又是何必?”
“他所犯罪业,应该交由佛门和天下人审判。你如此,不过徒增自己的杀孽罢了。”
朝露撩起他的僧袍一角,擦了擦指尖沾上的令人嫌恶的血迹,漫不经心地道:
“襄哥哥,他一再毁我清誉。我早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泄愤。”
洛襄敛眸不语。
她的杀心一向如此之重。在从前是,在此时是,在梦中亦是。言笑晏晏的明眸之下藏着他看不见的残酷和冷厉。
如此柔软的身,却有一颗那么冷硬的心。
可他此时心中盘桓已久的,却不是她的铁石心肠。
空法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来不及求证,来不及细问,空法便死在了她的手上。
百转千回之后,洛襄低低道:
“他方才所言……”
朝露瞥过去一眼。只见他神色凛冽如风,黑眸深不见底,直指人心。
她被他这般凝视,顿生几分不自在。她错开他的注视,退开往一旁走了几步,敛了敛方才杀人时散开的衣襟,云淡风轻,微微一笑道:
“襄哥哥,可是你说的,你师兄所言都是鬼话一通。他不就是想要借你我光大他的双修之法,我都不信,你信吗?”
话音未落,还撚着襟口的手腕被他猛地捉住。
男人的指骨清癯粗长,皮下青筋隐伏。这一次,劲道是从未有过的大。
朝露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的手在引着她的腕在游移,只消再下移一寸,就能撩开她的衣襟。
就会发现,那底下有一颗被他反复采撷过的莲瓣,艳红之色已是良久未曾消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