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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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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决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这几日的, 待他回过神,自己已站在魔界入口的血海罅隙旁。

在他身后是自发跟随而来的玉清派弟子们,就连林星奕这个醉心阵法, 从来舍不得踏出山门半步的人, 也提着灵剑, 毅然加入魔界讨伐。

见他忽然转身,弟子们皆恭敬地作揖, 等候他下达指示。

明知身临魔窟注定有去无回, 竟无一人面露恐惧。

林决云从他们的面孔上细细扫过,吩咐道:“我与魔尊达成约定在先, 理应孤身进入魔界。星奕,你便趁这段时间带他们封印魔界之眼, 随后就返回玉清派罢。”

这是玉清派最后一批中坚力量, 他怎能忍心看这群孩子葬送于此。

林星奕本想劝他不要一意孤行,可想起他和魔尊之间流传甚广的风言风语,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其实戟无心也没有太过为难林决云,沿着熔岩翻滚的曲径行了数里路, 当他斩去最后一名拦路魔族,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再没有密密麻麻的魔族士兵, 唯有蜿蜒在赤色平野上的血河,不远处巍峨耸立的宫殿半隐在热气中, 以及立在河畔负手背对他的魔尊戟无心。

林决云深吸一口气,擡手捏诀,沐雪剑似一条明澈的水龙铮然出鞘,将周遭煞气驱逐一空。

戟无心听到这边的响动, 回首向他看过来, 面上带着笑意, 眼底却徒留杀机:“你居然来了。”

林决云透过冰蓝剑光,径直与他对视,眸间也唯有凛然杀意:“是你下令对玉清派赶尽杀绝的,为什么?”

“人族这般微渺之物,占据九州长达数万年,又在魔界入口设下封印,令我等屈居于此。”戟无心亮出魔爪,一点猩红舌尖舐过唇角,“剿灭玉清派,不过是随手踢开颗绊脚石。”

那么……我于你而言呢?

林决云双唇翕动几下,还是没将这句话问出:“魔尊敢同我立下魂誓吗?今日我若胜过你,魔族必须退回血海之眼,用世不得复出。反之我林决云任由魔族处置。”

“呵,那也要你有命来赢。”戟无心赤金双瞳冷光流转,仿佛正凝视一头死物。

冰冷的语调,当头浇熄了所有埋在死灰下的余烬。

林决云挥剑断去残破染血的袍角,闭了闭眼,终是划出剑芒,对准了曾经最亲密无间之人。

雒洵强行闯入神魂之境,看到的正是最后一幕。

戟无心的手深深地嵌入林决云的胸膛,与此同时,沐雪剑如白虹破黯,自魔尊后心贯出,引动血海倒流。

雒洵只觉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急促地喘1息几下,才撕开沙哑的喉咙:“凌霜铭!”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就算九泉下蹚过一遭他也永世难忘,绝不能让凌霜铭在这种情况下想起!

打定主意,他掌心积蓄灵光,猛地向半跪在地的“戟无心”天灵盖拍去。

然而这足可开山凿岩的一掌,竟是穿过魔尊的身躯,直直砸进了岩块。一时碎石和熔浆迸溅,诡异的是林决云二人竟对他闹出的动静全无所觉,仿佛与他身在两个不相干的空间内。

“这下棘手了。”雒洵悻悻收起灵力,暗骂出声。

寻常的幻术只需外力干预便可扰乱,而凌霜铭所中之术,竟连直接侵入识海都无法动摇。

他虽早些年在玉清派习得不少阵术,可到底一门心思主要扑在修炼上,没有深入太多,涉及到幻术的部分更是只学了皮毛。

只隐约记得,绝大部分幻术都是借由天地灵气,花草虫鱼之精等外力施为,以扰乱神智。

唯有部分禁术反其道而行,是由本及末,直接将符文刻入人的神魂,从而操纵入阵者自发展开幻境。

而后者是最不能轻易破解的,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神魂湮灭。

雒洵唯有苦笑一声,默默半跪在林决云身前,徒劳地用双臂将人拢住。

无力感将他压得喘不上气。

是谁信誓旦旦要守护师尊,让他不再受任何伤害,而现在却只能亲眼看他在炼狱中饱受煎熬?

幻境的推演却不会因他的焦急而中止。

插在“戟无心”胸口的冷锋骤然华光大盛,林决云的双手抖了抖,一滴泪珠悄然自眼角滑落。

一幕幕画面水月镜花似的从眼前闪过,有儿时跌跌撞撞练剑,最后却摔进师尊怀中的幼年雒洵;有年少风发,随师长下山历练,最后竟成了巫山云雨的风流韵事。

也有那年祈雨台上,积压的魔气一朝爆发,还是青年的雒洵附在他耳畔说尽离别,毅然作出最艰难的抉择,最后孤身跃下山崖。

这都是他与戟无心共同的记忆,可林决云竟只记得零星碎片,甚至忘了当初雒洵并未真正下了狠手,不过是为了让他摆脱包庇魔族的罪名。

接下来的记忆碎片,却令他当场怔愣。

前尘尽忘的不光是他,雒洵本人的回忆倒此也出现了断层。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曾开朗明媚的少年一朝变得阴鸷残暴。他用了数十年连挑魔界六域十二州,终日浸在尸山血海中,仿佛一架只会杀戮的傀儡。

成为魔尊后,第一件事便是完成自己多年的夙愿——屠灭人界九州。

尽管魔尊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对重返人间有如此执念。

“不对,失忆也绝不会导致一个人本性大变。”

林决云倏然想到了什么,咬牙汇聚为数不多的灵力,双手飞快地结印。

戟无心已经涣散的眼瞳却在这时恢复神采,冷冷地朝他逼视过来:“就凭你现在虚弱的神魂,还想对本尊用搜魂术?当心神魂俱灭。”

林决云完全没有将他虚张声势的警告听进去,径直一指点上他的灵台。

戟无心除了最初的愠怒外,果然没有舍得反抗,就这么放任他闯入自己的识海。

有了境主的纵容,林决云几乎是肆无忌惮地在识海中翻找着散落的碎片。尽管戟无心有意将那段过去藏匿,可由于他这放弃抵抗的姿态,那片埋没在忆海最底下的黯淡残片还是被搜了出来。

这是块不过米粒大小的记忆凝晶,在一堆莹莹闪烁星芒的结晶中毫不起眼。但甫一将其托在掌心,承载其中的情绪便如怒涛般将人淹没。还未仔细查阅内容,心底被一股涩然悲伤填塞,待林决云从恍惚中醒来,发现自己早就满面泪痕。

“玄元是谁,为何他会控制你的神魂,只为引你我厮杀?”

戟无心深深地看他一眼,艰难摇头:“我所行皆出于本意,不受任何人控制。”

“休要骗我!你早就记起来了是吗?”

林决云有些歇斯底里,他的心绪像一堆乱麻,将他勒得窒息。

向来心如静水的半仙心生怨恨,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怨,怨雒洵的欺瞒;他恨,恨那素昧谋面的玄元上仙,更恨未曾给予爱人信任,甚至对痛下杀手的自己。

戟无心见他神情不对,顾不上逐渐急促的气息,慌忙道:“师尊你听我解释……咳咳!我也是刚刚同你灵力交融,意外震碎了那家伙在我神魂内打入的印记……咳咳。”

林决云惨笑一声,将剩余的话咽下,用袖角帮他擦去嘴角血迹。

是了,他何必再追究究竟是谁酿成这般结局。

那位名叫玄元的上仙布局深远,怕是早在轮回井中就对他们二人的神魂动了手脚。而戟无心元神已碎,三魂七魄即将归于九泉,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克制着濒临失控的情绪,为戟无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还有什么遗愿就尽管说出来,若要复仇,便是弑神,为师也会为你做到。”

气息衰微到极点的人只是吃力地摇头,拼力擡起的眸间盈满笑意:“唯愿师尊能好好活着,若是您能再对我笑笑,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林决云听罢,尝试着弯起唇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然而戟无心的眼帘在不断压低,目光始终不曾从他脸上移开。他要将生命中最后一缕荧光刻入神魂。哪怕忘川河水淘洗千遍,只会化作明光熠熠的珠玉,引他渡过九泉。

察觉到一直交握的手骤然垂下,林决云紧抿着唇,看起来异常镇定。

但雒洵在一旁看着,却是愈发心焦。

“阿洵,唯有这条,为师绝不会答应。待我死后,便将我们的元魂一同封印,以后的生生世世再不要生出罅隙。”

林决云慢慢俯身,将自己的脸颊贴在雒洵逐渐失去温度的额头上,绽开一抹明灿的微笑。接着他擡起雒洵垂下的那只手,把握在其中的剑锋对准自己的心口,斩钉截铁地刺下。

“凌霜铭——!”

雒洵目次欲裂,即使这是意识之境,可对神魂造成的伤害却是真实的。凌霜铭现在代入林决云的情绪,这一剑下去,只会让他原本就脆弱的神魂雪上加霜,甚至有湮灭的可能。

偏生他还不能擅自出手,稍有不慎,非但人无法救下,可能还会加速神魂的崩裂。

眼见削铁如泥的剑刃越来越近,雒洵再也顾不上许多,抢上前去将人一把环住:“霜铭,凌霜铭你清醒一点!”

“住嘴……便是个死人,也要被你吵活了!”

被他大力晃荡的人倏地擡起眼睫,那对冰瞳清亮如雪,哪有半点中了幻术的模样。

雒洵微微“啊?”了声,面露迷茫。

凌霜铭没空理睬他的傻徒弟,就在电光火石间,手中长剑倒转,一剑斩去戟无心的幻象。

亲眼目睹自己被劈作两截,雒洵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师尊下手干净利落,先前的温柔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随着“戟无心”消失,虚空里出现了数道大小不一的裂缝,空间开始剧烈波动,这是幻境崩塌的前兆。

“走吧,出去后再同你好好算账。”

凌霜铭沉着脸,一掌拍上雒洵后背,将他丢出了自己的识海。

看似在识海里过了几个时辰,现世也不过须臾一瞬。

当二人醒转时,君秋池等人面上震惊还未消退,被剑锋对准的修者们犹在心惊肉跳,一个个做好了抱头鼠窜的准备。

雒洵惦记着凌霜铭最后那句话,一从幻境出来便心虚地凑近:“师尊,你听我解释……”

凌霜铭从有如惊弓之鸟的人魔两界修士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傻徒弟还在淌血的伤口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先把封印众人的阵法解了,再慢慢听你狡辩。”

再拖下去,非但人魔两界都要遭受灭顶之灾,堂堂魔尊也得伤重陨落,还搁这里解释呢。

雒洵暂时得了免死金牌,立刻嬉皮笑脸地献殷勤:“师尊你歇着,我来。”

凌霜铭没有搭理他,而是冷着脸看过手中玄色长剑,嫌弃地“啧”了声。

徒弟是个傻子也罢,这柄剑又是什么臭妖怪用过的东西,真脏。这般想着,他的目光移向雒洵腰间,那里正挂着把纤细的灵剑,虽说被血迹染得斑驳不堪,但不妨碍其灵光烨烨。

于是君秋池的灵剑,经历了魔主可怖的灵魂威压后,又躺在凌霜铭的掌心里瑟瑟发抖。可惜它只是初生剑灵无法化形,再委屈也只能轻轻抖动剑刃,发出几声不痛不痒的抗议。

君秋池的灵剑不情不愿地被凌霜铭掷出,在与虚空里的阵眼相触的刹那,霁蓝剑光将这片穹宇照得亮如白昼,一直压在众人肩上的大阵威压骤然减轻。

“愣着做什么,一起运功破阵!”

君秋池率先反应过来,随他高喝,众位宗师这才从噩梦中惊醒,一时各色灵光纷起,固若金汤的大阵总算应声而破。

死里逃生,不少人都向凌霜铭投来后怕的目光。

按理来说,他们该感谢凌霜铭的救命之恩。可刚才这位传说中的仙尊忽然失控,举剑杀人的场面无法作假。再者谁也无法确定,这要命的阵法是不是凌霜铭亲手设下,只为摆他们一道。

而他们被抽走的灵力短时间内无法复原,若凌霜铭还想突然发难,也如捏死一群蝼蚁一样简单。

雒洵皱着眉上前几步,帮凌霜铭挡住那些不善的视线,传音道:“真是一群忘恩负义之辈,师尊若是看不惯他们,弟子这便动手以除后患。”

“怎么,是嫌自己臭名不够远扬,还是觉得你这伤死得不够快?”凌霜铭说罢,一巴掌拍在逆徒肩上,后者立刻疼到五官扭曲,“况且今日的局面,皆是由一人挑起,当务之急你该为天下除去这祸端,而非同囿于微末私仇。”

雒洵神色一凛:“果然又是玄元老贼,可他隐于幕后,又精通夺舍之术,怎么将他揪出来?”

凌霜铭道:“不必去找,他侵占的正是我的神魂,刚才在识海中斩去他所化心魔,此刻大概正元气大伤,躲在附近窥视我们罢。”

雒洵听罢脸色微微一变,难怪在幻境里他无法攻击“戟无心”,原来那只是依托凌霜铭的神魂诞生的一缕心魔虚影。硬生生将心魔剥离,无异于给自己的魂魄一记重击,师尊他当真有表面上做出得这般轻松吗?

凌霜铭不动声色地将袖袍往下抖了抖,盖住正微微痉挛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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