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随心11(2/2)
他果然依言松开了她的手腕。
目光中,他很显然地不想服从这道命令,但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做了。
但乖乖松开她手腕的下一秒,他便直直用双手攥住了她匕首的刀刃。
他攥得太用力了,仿佛怕稍留一点力都阻止不了她。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了他的掌心,血涌出来,将新的伤口和之前放血化蛊时他自己割的那几道连成一片,像蜿蜒的蛇一样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最后从手肘处滴落,很快在地上汇成一小滩血泊。
“不……不要……别这样,求你了。”他用像是重伤濒死走投无路的小兽一样的目光看着她,颤抖着声音哀求着,“让我来吧,用我的……你知道我受不了这个,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能连你都这样对我……总是,这样对我……”
她怎么可能忍心看着他被逼成这个样子。
她心疼,她近乎下意识地将原本双手握持的匕首交到左手,腾出右手去拉他的手,想抚慰他的伤痛,哪怕只是稍微也好。
可是,一边身体上不由自主地这样做着,嘴上,她依旧只能狠心地固执着说:“我没别的办法,竹子。你的心脏里有……用我的心,是最保险的选择。”
——噬神蝶寄生于他的心脉之上,在他的心脏里。如果用他的心驱动实验体,最终主导它的到底会是他的心志还是噬神蝶?如果是噬神蝶,他们就真的完了。
所以,用她的心脏驱动,而他负责坚持着回到“过去”,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
于理,她不得不考虑这一点。于情,她不怕死,但她不想看见他在她面前赴死。她道理都明白,知道这种情形下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但她还是很庸俗,还是本能地希望他活着。
“不,没关系的。”
他依旧死死地攥着刀刃不肯放手,甚至在她去拉他的时候攥得越发紧了,似乎是怕稍一松手她就会立刻将匕首刺进胸膛,就再也来不及了。
他越发紧张,越发用力地抓着刀刃,血也因此流得更快,更多。
“‘一念随心’,是随‘心’。”
“就算噬神蝶在我的心脏里,最终装进去的也是我的心和一整个噬神蝶,而不是我和噬神蝶的两颗心。——所以,最终控制它的一定会是我。”
“哪怕它的意识真的要跟我争夺,我已经跟它争夺身体控制权争夺了千万年了,它只赢过一次,可我赢过它无数次……所以这一次,赢的也一定会是我。”
“就让我做我更擅长、更有把握的事情吧……别再逼我了,好吗?”
“我做不到的,我不是真正的神,不是无所不能,也不是真的钢筋铁骨心如磐石……我会受不住的,我快要撑不住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
在列车上,他和茹音丹雅之所以会那么严重地身体不适,很明显不是单纯因为晕车,而是在上一次循环中的逃亡里,他们就已经大量使用过法术了。
当时间线从头来过,他们的记忆被抹去,消耗掉的法力可能也重置了,但唯独累加起来的系统惩罚是按绝对时间计算,依旧持续着。
只是或许晕车的难受与惩罚的疼痛搅在一起影响了判断,又或者副本对他们分辨痛楚类别来源的感知加以过干涉,他们两个都没能马上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上一次你肯定就是这样选的,用‘稳妥’这个理由来说服我。你的性格心志不会变,选择就一定也不会变……可是这次还是变成了现在这样,就说明,上一次,我失败了。”
“是我无能……我总是会这样,交给我的使命总是不能顺利做好……”
“而且我现在不记得上次发生过什么了。再来一次,或许我还是只会原地踏步,我不知道该怎样努力改变……姐姐,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的。”
“所以,别再逼我作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了……那实在太痛了,我真的要扛不下去了……”
“总算这次我们还有交换角色的可能性,我做不到的事,或许你可以呢?——所以就让我逃避一次、软弱一次、做一次先走一步的那个吧……”
“好吗?求你了,就这一次……”
“姐姐,踩着所有人的血,踩着你的生命活下去,去寻找一线生机什么的,实在太累太痛了……你就纵容我一下吧,你心疼心疼我……”
看着那仿佛早已破碎过无数次,又强行靠着一点心血与坚持勉强拼接在一起的颤抖目光,看着坚强到如此程度的一个人被消耗至此,跪在地上一次次哀求,痛苦成这个行将崩溃再难挽回的样子,慢慢地,她横下来的心软下来,渐渐被说服了。
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她当然不会这样逼他伤他,让他独自去承担最艰辛最痛苦的任务。
她明明是最了解他的人。她怎么舍得。
只是方才她一直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噬神蝶的危险太过巨大。可现在,听他那样说了,她也觉得,或许的确可以搏上一次……
这一次他们的角色可以交换,他们并不是那么的别无选择……
他真的快要受不住了。那么这次,就让她来承受这些,让她来做最痛苦不易的、最后活着的那个“希望”好了。
默默地,她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
他愣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她竟真的答应了。旋即他便踉跄着站起身来,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用力地在她的肩窝颈侧蹭着,仿佛在对她说谢谢,说“果然姐姐是最疼我的”、“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不忍心那样对待我”……
不过他只抱了一会儿便强逼着自己放开了手。因为没有时间,那无所不能的“母神”很快就会再次追来了。
他转而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四目相对,他终究忍不住俯身又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很用力地一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的眼睛抹上了。
“不要看,也不要听……会很痛的,很难过。但都只是暂时的,所以不用为我难过。”
他温柔又认真地耳语着,每说一句,她双耳能听见的声音就减弱一分。那应该是某种蛊术,因为不希望她经受目睹他剜心而死那一幕的痛,于是他将她的视觉和听觉暂时封住了。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她能感受到的只剩他虔诚捧着她脸颊的手。
那上面沾满了滑腻的血。他的手很凉,但血是温热的。
然后,就连这双手也离开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实际很快,但她觉得很漫长,终于,封闭住她眼睛耳朵的那股力量骤然消散了。
目之所及,没有多出一滴血,只是在她对面不远处,有一只蓝色的小蝴蝶悬停在半空中。没有着地,看翅膀的姿态却好像是停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似的。
她明白,那应该是“隐蛊”一类的东西。
那是他的温柔——他不希望她看到他胸腔剖开的尸体,不想她难过,于是在生命的最后用了一个法术,把它隐藏起来了。
于是她没有走过去尝试触摸。她接受他的好意,不想把这份心意毁了。
她只是走向旁边那个实验体。
机械运转的声音正从它的体内不断传来,它的“眼睛”亮起漂亮的浅紫色光芒,很像他瞳孔的颜色……
她小心地向它伸出手,指尖不可遏制地发着抖,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带着三分哽咽似的:“……竹子?”
半人高的机械体随之动了起来,没有发出声音,但它粗细各异的许多条腕足攀上来,冰冷又柔和地缠住她的手,拉过去贴在它的圆脑袋上蹭了蹭。
像在撒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