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仗义出手(1)(2/2)
在丈夫身边耳濡目染多少载,被封建信仰抛弃的她对新的制度依然深信不疑。并且教育孩子要坚守父亲的遗志,因为黑暗总会过去,将来一定会有人为他们平反,邻里乡亲也会重新念及他们夫妻俩做出的贡献,与他们一大家子平等相处。
抱着这样的信念,那伊婉苦苦撑着。命运却不曾善待这个坚强的女人,打击接踵而来——
他们砸了她的学校,又砸了娘家仓房供奉的保家仙,将丈夫和父亲收藏的书画统统烧了;最为年长的哥嫂遭不住迫害一起上吊,儿女怕极了那伙穷凶极恶的人,根本不敢过去收尸;那伊婉的大女儿本已许了婆家,对方担心受到牵连直接悔婚,大女儿的清白身早就交付出去,一时想不通就跳了井;二儿子亲眼看着姐姐自杀,当场被吓疯,没多久就病死了;又过不久,三儿子也受不了了,留下一封含恨的血书连夜出逃,从此杳无音信……
年过半百,好日子还未盼出头,那伊婉已然心力憔悴,最后那点信念在家破人亡的变故中化为泡影。
即使后来所有人大梦初醒,也有人联名为她伸冤,她已经没那个心气了。一度的,只想在荒芜的日子里慢慢等死。
68 岁时,小儿媳生了头胎。许久未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冷不防的,那伊婉竟有些恍惚。
当儿子将软乎乎的孙子送到她怀里,亲手抚摸到婴儿娇嫩的脸蛋时,那伊婉愣了好一阵,这才贴着孙子的脸蛋失声痛哭。
新生命的到来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庭热闹起来。那伊婉一扫沉郁,天天帮衬小儿媳照顾孙子。打这孩子出生第 3 日开始,她就没撒开过手,一照顾就是 7 年。
小儿媳没上过学,知道孩子奶奶有文化,便分外放心由老太太带着念书认字。
而老太太何止这点功劳?
他们夫妻在外操持农活,她就在家替他们洗洗涮涮做一日三餐——春天的婆婆丁是她挖的,夏天的大西瓜是她种的,秋天的豆瓣酱是她熬的,冬天的咸酸菜是她腌的……除了做饭,婆婆织毛衣、纳被面、做棉衣棉裤的本事也比她强太多。最重要的还是有文化、有眼界、通情达理,从来没给过她这个做媳妇的半点气受。
怀老二的时候知道是个姑娘,婆婆逢人便说:“姑娘才好呢,姑娘知道心疼娘,比小蛋子强!”
对外怎么说就对她怎么说。
等她身子日渐重了,婆婆不让她下地干活,盘碗伺候在前;家里条件差,婆婆宁可徒步走二里地背着一筐自己做的棉鞋和鞋垫,到大集上去叫卖一天,挣点分毛零钱全给她买零嘴儿;那阵子丈夫忙里偷闲复习备战高考,婆婆一边给大的指点迷津,一边看小的做作业,一边还要盯着她时时追问有啥需求没有……
婆婆做到这份上,她这个当媳妇的既幸福又窝心,终于在婆婆的期盼下平安生了个六斤六两的姑娘。婆婆是第一个抱起她女儿的人,笑得合不拢嘴,当即便给小孙女取了名字叫“何静”,还跟她仔细说了这个“静”出自哪里。
“此生岁月静好就足够了,”婆婆怜爱地亲亲孙女的小手,“奶奶等了一辈子都没能盼到,就希望我的老孙女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
笑着笑着,婆婆眼角流下两行浊泪,小心翼翼将孩子送回她怀里,握着她的手,动情地说,“燕子,妈要谢谢你,辛苦你了。”
这声谢也将她的眼泪催了出来。感动的泪水交织在平淡的温馨中,她带着笑意疲惫睡去。
梦里,她看到了不远的将来——婆婆、丈夫、儿女和她。一家五口在田埂上席地而坐,风吹着玉米叶子沙沙作响,婆婆朗声吟诵着公公生前最喜欢的古诗,年幼的女儿跟着奶奶有模有样地学。
可再美的梦终有醒来的一刻。
她没想到的是——
悉心照料她做完月子,婆婆竟在赶集的路上遭遇车祸死了。
丈夫大受打击,高考落榜,从此一蹶不振。
最令她遭受不住的是——
执着于考大学的丈夫酩酊大醉一场,居然失心疯了。他突然说起胡话,变得暴躁不堪,满院子追着儿子拳打脚踢。
不堪入耳的叫骂和惊慌失措的哭声引来邻居。懂点偏门的邻居嫂子直言她的丈夫是遭了鬼魔,必须请能看事的大仙来驱邪。
她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邻居嫂子牵线带她去找了本家一位跳大神的师傅。将人请进家门的一刻,丈夫立刻不作不闹了。在师傅手舞足蹈唱完请神咒后,安静如鸡的丈夫突然开口,说自己是当年被迫翻了堂口的黄仙。
黄仙还说:“何门府的冤魂在底下不安宁,尤其是他老娘,你们必须赶紧把堂口重新立起来,否则大祸临头!”
经师傅一番掐算,拟定好黄道吉日便应下立堂的约定。就此,她的丈夫彻底恢复如常。见状,她深信不疑,忙不叠准备齐全立堂子用的物件。
当晚,她便梦到了婆婆。
婆婆的样貌不曾改变过,一见她就温柔地笑了,亲切地拉过她的手关切不停。她哭着喊“妈”,将满心惦念尽数道出。
婆婆心疼地拥住她,一如昔日那般,在她耳边说了很多遍:“燕子,你放心,妈就是死了也会好好照顾你们的,绝不让你们受委屈。”这些话,她活着的时候就说过无数回,也确实像一棵大树似的替他们遮风挡雨。
后来立了堂子,她总能梦见婆婆——今儿告诉她女儿要感冒了,提前备着点药;明儿嘱咐她多留心儿子的情绪,青春期萌动跟女同学闹别扭了等等。婆婆托梦,她从来不敢慢待,第二天醒来准会去堂子上香念叨,让老太太安心。
但很多事,婆婆千叮咛万嘱咐也没用。
丈夫沉迷赌博,她如何都劝不住。哪怕婆婆恨铁不成钢,打灾让他常病不起,都阻挡不了他迈进深渊的脚步——
家输没了,讨债的上门打砸抢烧,有一次差点把女儿掳走要卖了抵债……
那晚坐在一地玻璃渣子上,她像头被逼到绝路的母狮一样咬他捶他,声泪俱下让他滚、叫他去死。
他任由她撒疯,等她打不动了骂不动了,颓然跪下用力将她抱住,嚎啕大哭说着“对不起”。
她也哭。
扯过瑟瑟发抖的儿女,一家四口抱头痛哭。
哭累了,她都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梦里头昏脑涨走下家里的地窖。见到她的瞬间,婆婆满脸泪痕“噗通”跪下,求她原谅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再给他一次机会。
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其实做好了带儿女离家出走的打算,可面对婆婆,再狠的信念都土崩瓦解。何况,婆婆不是单纯来劝和的——她已经做好决定,要用自己的亡灵与恶鬼达成交易,来拯救这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家庭。
“所以……你拜了火葬场横死的老烟魂为师?”
听完那伊婉的故事,刘钰紧锁眉头,忧心忡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