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六四 滟潋红花落(2/2)
御师见状登时一凛,应对此剑更添十二分警惕,恍惚平生所历,以此刻最为半步生死之间。他心中慑然,动作分毫不慢,一闪避至骨奴儿身后,双掌疾运真元,向前一推,撑起了一道屏护。而剑至之快,也只能容许他绸缪若此,下一瞬焚风狂烈,一声细响,骨奴儿几近坚不可摧的巨躯上顿时破灭了半副白骨,还是庆幸在剑威只是擦身而过并未正中,才没落得个与一众白骨灾兵同样的下场。而御师避在其后,真元屏障如脆纸薄冰,不触已破,他自身却是寻常炼气修士,这等剑气只需稍一擦身,就是神魂俱灭。好在一道白光于此悬丝一线间猛然收敛至他胸前,正是阵势破散后自行回转的那枚白玉阵盘。也不知是何材质手段所制,只闻一声锵然,御师之身倒飞十数丈外,一路大蓬大蓬血红泼溅,却也到底在阵盘护持下不至于丧命当场。而御师若断线之鸢摔出,还能在半空中勉强一个折身,本就重创的身上猛的又爆出一蓬血雾。血雾一瞬弥张,将自己与旁边同样残损不堪的骨奴儿一同笼住,旋即化作一线血光直冲云霄,竟是藉血遁而走,毫不留半分拉扯再在水云乡战局之中。
此等遁术损精耗血、大亏元气,非性命攸关而不用。但一经施展,迅若电闪雷奔,那大蓬血雾转眼就被火海烧灭,御师与骨奴儿却也就在这毫厘之隙脱身而走。旋即竟又见一道剑光拔起于水云乡中,紧咬其后衔尾直追。两道遁光一前一后快如流星赶月,一转眼就灭迹于高天渺海之间,再不得见。
下方的水云乡随着大阵告破重见天日,兰斯馨一行也终于看清了云幔外这场巨变。一霎云烟开,一霎火海临,惊天一剑在重创御师后终于威势渐尽,只余一两分残力落向了水云乡。
但纵然只这一两分残力,也非饱受摧残的云幔能可抵御。未能出口的惊呼梗在宝殿前一众人喉中,就见浩荡一剑裹挟着无边火雨斩落,在碰触到云幔的刹那,却无声无息化作大片灿烂彤霞。沛然霞雨飘飘忽穿透云幔而未损其分毫,越向下落,焰光炎火愈褪,火莲赤蕊一点点回复清荷素瓣本来面目。直至半空之上,火云烧天,云光之下,却是降下了浩浩渺渺一场无边花雨,如飞羽轻翎、如零琼碎雪,覆盖了整座水云乡的天空。
花雨落不及地,再化云烟散去,清净不留半点痕迹。而重新举目高天,撑持至此刻的云幔也终于丝丝缕缕归无。天高云淡、丽日长风,有些喧嚣的海浪声被水润略腥咸的海风裹杂着一拥而入,与之前一场大战时恍若换了人间。
良久,兰斯馨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敛衽望天而拜:“多谢代宗主一剑之援!”
自她而始,次第人声自宝殿云阶一路向下铺延而去,直至逐渐蔓展整座水云乡。浩浩生民,皆向空遥拜:“多谢代宗主活命之恩!”
水云乡上空,云烟摇荡,蒸升海雾,祝咒之声,广弥海天。
距离水云乡数百里之遥处,此刻也有一行人正在驻足遥观。
为首者正是原布衣,一路随行有玄门弟子、也有数名干云六派之人。御师攻打水云乡闹出的声势着实不小,虽不似碧云天得讯迅速,但一直都在尽力找寻其行踪的玄门消息同样灵通。一得通报,即刻动身往平波海上而来。而干云六派甫遭御师羞辱,被砸毁了祖师灵泉,更是正心火中烧之际,同样派出数人随行。
这一行人赶至此刻停驻之处时,正值御师斗法落于下风,张开云烟大阵天罗地网一困水云乡之际。平波海上,旷览无余,即便相隔尚远,滚滚百十里内风云皆动的阵势也足以让众人有感。因觉那阵法怪异不俗,原布衣不欲冒进,使众人停步暂观。也是这一耽搁,才将随后天来一剑烧天辟海,一举破灭御师此番攻势的全程看了个清清楚楚。那一剑拔起于芝峰之外,浩瀚之威使得天海齐齐震慑,纵然远隔,原布衣犹能望空一捉,拈到一丝逸散于风中的淡薄气息。他合掌稍加辨认,讶异道:“南天离火?此剑是以碧云天的南天离功法运使,才有这等烧天煮海的火海异象!”
同行人中登时哗然:“南天离?那不是碧云天近几十年来都最为低调不显的一脉么?”
“数年前还曾听闻此一脉中首徒意外身亡,此后更再无半点声息于外。”
“可其也是裴宗主亲弟执掌云主之位的一脉,倒也不至于困顿若此。”
“裴宗主的弟弟?”开口之人似乎茫然一瞬,才从记忆中对号入座,“我想起来了,似乎就是他这弟弟一身疴疾难医,连赤明圃的老掌门都束手无策,只能以灵药终年温养,才使得裴宗主不驻宗门,常年云游在外为其寻药,也称得上是炼气界中兄弟相得益彰的典范!”
旁边立刻有人大声道:“老兄,你只说‘寻药’二字可未免太过轻飘飘了!可知那裴宗主为了他这弟弟,上天入地觅了多少天材地宝,流水样都吃进了肚子!听闻所得宝药灵材之稀罕,连赤明圃的几脉主事都垂涎不止,拦在半路只求一观呢。”
“我也曾听说确有此事。”
“这位裴云主到底患了什么怪病,这般将养,仍不能痊愈?”
“这倒是不知,只知裴宗主昔年曾与弟、妻同出游历,不知为何失了讯息一载有余。后来再次露面时,连裴大小姐都已出生了。可惜他夫人却在回碧云天途中遭遇妖邪侵扰不幸亡故,只得兄弟两个带着婴儿返家。随后不久,就又传出了其弟患病的消息至今。”
原布衣听了他们的杂说一回,才开口道:“裴长恭当年亦是仙家翘楚,炼气界少有的天纵之才。是时都说碧云天得他们兄弟携手,足以更上层楼,谁知就突生了那许多变故。不过裴长恭常年卧病非是什么秘密,除了泊掌门曾亲自登门看诊,也有不只一人见过他,果然病骨支离之态,全仗内外温养不断才得以保全,这却是作不得假的……”他话意未尽,变作沉吟,“可适才那般声威斐然的一剑,难道当真是一名久病之人所出?”
一言问得四下皆默。片刻后,方有人犹疑道,“碧云天中修习离火之剑的又非只他一人,或是有其他大能出手……”
“那剑意中又蕴有堂皇圣气,分明是斩魔神剑所有。若非东皇剑主,何人使得出?”
“……是了,据说裴家这一代的东皇剑主正是裴长恭。奉剑之责至死方休,却与其是伤是病无改。”
七七八八议论下来,反而更使众人疑惑惊愕兼而有之。不过转头再观火云卷处,烟云大阵灰飞烟灭,分明水云乡之危已解,倒也不需众人再去援手。而御师血遁逃走与剑清执紧追而去更是相隔过远,加入无用。原布衣稍一思度,道:“情势变化若此,不如我等同往碧云天,先将今日之事议过再说。魔邪当道,又犯众怒,所及之处无有可置身事外者。”
一众人也皆同此议,当下诸人遁光一转,浩浩荡荡,直向芝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