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六二 平波波未平(2/2)
只是裴澹月还没应答,堂上忽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有人高声急切道:“云主,云主,有云光生变!”
听那声音,正是西天兑中堂下执事的弟子。两人神色登时皆肃,飞快转出后堂,就见几名弟子匆忙迎上前来:“大小姐,云主。”便将手一指门外,“山门传讯,遥见水云乡以云光传讯,有莫名之敌侵扰,报请宗门速援!”
“莫名之敌?”剑清执脸色微凛,一手已按上丹霄,“莫名?”
那报讯弟子咽了口口水:“云讯简略,只知来袭阵仗中黑云压顶,有雷火齐降。我等不敢妄度,猜测或许是……”
“是御师一行!”裴澹月登时眉毛一竖,心中已有几分底定,咬牙冷笑一声,“这魔人竟真敢来触碧云天的霉头,好不知死活!”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出了正堂,忽一擡眼,一道炫目遁光正从东天震方向纵起。剑清执不假思索旋身合剑,人与剑划出一道白虹堪堪截在了遁光之前,低喝了声:“你回去!”
那遁光正是风天末唤起,想来同样已听闻了水云乡遇袭的消息,暴跳如雷正欲前往。忽然面前出现剑清执横拦一脚,斓光顿散,露出风天末黑着一张脸:“小师叔,何意?”
“我去,你留下顾守山门。”剑清执也不多言,只丢下这一句话就转身掉头,剑气如虹贯下芝峰,直投东南方向。风天末平白被他一句话摁下,猛的憋住一口气。偏偏自打杨辰祸事真相半白,他就自觉在剑清执面前矮下三分,再有一顶长辈之命的帽子压着,竟当真没能继续往山门外迈出半分,偏又心中实在不甘,也不肯回头,孤零零在半空凌虚而立,忽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唤:“风师兄,你在这儿发呆作甚!”
一回头,就见裴澹月翩然御风而上,顺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兰师姐这段时间一直在水云乡授道,必也被困。你快去寻适容姨母安排人手跟随小师叔下山打扎,我去见二叔!”
“兰……”风天末一顿,随后连忙点头,调头去了。裴澹月望着他一晃即远的背影重重盯了两眼,叹了口气,随即也不再耽搁,转身直往洗心流。
平波海上,高风沉浪。不见潮头,只闻海雾烟华间遮蔽着亘古不绝的隆隆水响。这般奇景直出数百里外,冷烟初开,寒波乍涌,才显出偌大一座人声鼎沸的热闹海岛。
此岛便是介于芝峰与海岸之间的水云乡,本是裴氏一族不入仙途的旁脉支流世居之所。久而久之,人气渐聚,遂成鼎盛。碧云天收徒纳才亦以此为基,常相往来,渐渐便得了个“小仙岛”的美誉,岛上建有云阁宝殿,迎送海上仙家,也有碧云天四脉大弟子于此间升座,普授些修行门径于岛上百姓,最是使人歆羡之处。
不过当下这安居宝地之上,却见黑云如铁,雷火倾泻,阴雷恶火宛如灭世之景在水云乡东侧泼天洒下。岛上大多只是些寻常百姓,如何见识过这般阵仗,登时一片惊号哭喊连天,争相逃命,闹乱成了一锅沸粥也似。
好在岛上也非全然无所防备,措不及防遭了一轮肆虐,旋即便见一层漠漠云光于正中云阁宝殿之上升起,一绽如屏,撑起在水云乡东天之际,堪堪挡下后续雷火灾殃。随后又徐徐铺展蔓延,尽力向着全岛笼盖而去。只是水云乡岛屿广阔,想要顾全绝非一时一力能可。高天黑云隙中,骨奴儿四蹄蹬开咆哮不止,隐遁多日后再次现身的御师漠然坐于其上,擡手向南一指,冷笑道:“区区小岛,碧云天又会花上多少心思布置,不过一点撑门面的纸糊架子罢了。这薄纸般的防护护得了东西,便顾不得南北……且向南去……”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清越女声叱喝:“魔徒,你哪里也休想去!”
天纵霞绡如云似霰,蓦然破开雷火灰云凌空而至。长绫卷处,宛若天河一洗,挡路妖霾顿被冲散三分。而其势不止,更呼啸直取御师所在,凌厉凛冽非常。
御师身不动,将手在座下一拍,骨奴儿立刻一甩头颅,独角绽起寒光,凶悍挑向长绫。锵然一响,绫、角相击,声若撞金,长绫一卷而退,随后才现出一名女子踏云光而来,绿衣素帛,严妆高髻,长绫正以金环束于腕袖之间,一击不及,手腕翻转,绫带再出一分为二,一者犹然强取骨奴儿,一者方才脱手,便化入云霞之间,游离若云气不定,穿梭灰云,伺机而出。
御师终于擡眼,笑了一声:“我认得你,碧云天北天坎首徒兰斯馨,想不到是你驻守在这水云乡。在这天海之交水气蒸腾处和你斗法,却是我不得地利了。”
兰斯馨冷哼一声,却不和他废话,身形灵动长绫翻卷,收放间利若罡风软似飘云,绫带所至更汲天海之中水气云光,那漫天灰云竟难以维持下去,渐渐支离破碎,重现出一片堂皇天光。
天光一透,魔消道长,水云乡上空战况更觉激烈。漫天飞绫交织若网,边界处更与云霞融而难辨,稍一疏忽,便陷罗罟之中。御师至此终是手中清光一闪,一支玉杖旋出,须臾寒光四迸,恍若天梁一架,挑住飞绫网罗之势,同时轻叱了声:“去。”骨奴儿刹那四蹄蹬动风雷,悍然一头撞出两人战团,直往水云乡上空狂奔而走。
兰斯馨登时色变,手上法诀一点,一幅长绫立刻衔尾疾追而去。但自身甫欲动却被御师持玉杖拦住,眼见幽光如电穿刺飞绫之间,不暇分神,也只得重新掉头应战。这一来游刃有余的立场顿掉,御师之意只在拦阻拖延,那边骨奴儿却早挟风雷恶势扑在薄薄云幔之上,与下方乱作一团的水云乡隔空相望,将身抖了几抖。
随其动作,只见大团阴气起于巨躯之间,内中更有簇簇幽火无声无息燃起。幽火之上,白骨幢幢,正是自干云江大阵中逃出生天的半数白骨灾兵。此刻卷土重出,仍是各个狰狞,张牙舞爪嘶嚎厉啸,向着下方涌去,扑至云幔之上。
云幔轻薄,但也绝非一触即破的平庸手段。一众白骨灾兵群拥而上,利爪顷刻撕碎大片云絮,不过云气本就若虚若实,此之一溃,彼处又结,生生灭灭,聚聚散散,一时间也叫这些秉持妖身强悍一味蛮力破阵的精怪难以突入。正僵持间,骨奴儿又一声咆哮,口喷粗壮青雷轰然落于云幔之上,霎时受击处云滚如沸,大团大团的雪白云气在雷光下湮灭不存,彼方云幔肉眼可见稀薄了两分,更引得下方岛上百姓一阵惊恐尖叫,瑟瑟不知可避往何方。
天落凶雷,助阵灾兵,正险恶时,忽有滔滔水声渐鸣渐起。一幅长绫蜿蜒而过天际,倒垂入海,顿见平波浪涌,似玉龙跃海而出,攀绫直上,直扑犹在撕扯攻击云幔薄弱处的白骨灾兵。一片“哗哗”水声,强横水龙之力横冲直撞,所过处嚎叫起伏,无数白骨灾兵被从云幔上扫飞出去,大水随即漫灌成无数细小漩涡,将白骨精怪各个困锢其中,一时竟不得脱。
转眼之间,各自换招,眼见白骨灾兵被制,骨奴儿喷吐的雷电亦被经天之水所隔。御师仍是不疾不徐,一边操控玉杖缠斗兰斯馨,一边摇了摇头:“一力三分,是你不智。为那岛上几许凡人性命,你今天该应一劫。”话音落,甩手挥出一道白光直入天水漩涡。内中嗨然一声吼叫,陡然长出一具高可逾丈的狰狞白骨,嘎嘎怪笑:“该到本座展露本事之时!”猛的将身一跃,那水流漩涡束缚他不住,已挣脱在水绫上方,腔中幽火蔓延至双掌之间,陡然一旋,头下脚上,大吼一声疾扑而下,口喷一道白练般的秽光,双掌上更见幽火缭绕尺长利爪,青黑若金铁,狠狠插入了水绫之中。
一连串裂帛声响,利爪顿见齐根而入,狠狠插入水绫。四周大团水雾云气翻滚溅起,骸生浑然不惧,又一声尖啸,两根臂骨发力,数息僵持之后,“哗啦”一声巨响,水绫中开,云水两分,竟被他硬生生以蛮力扯开了一道缝隙。灰白秽气立刻趁机而入,以极秽之物去染那云水灵透之阵幔,其势虽不彰,见效却不在骨奴儿阴雷击打之下,大团阴影飞快于水绫下蔓延开来。而远处正鏖战中的兰斯馨法宝有损,本是一气相连,登时胸中气血一涌,挪身换位间稍迟半分,御师并指一点,玉杖飞击破绽,“咔”一声正中她左肩,伤筋碎骨,打得兰斯馨身形一个踉跄,遁光不稳直落数丈,才勉强一个翻身掐诀,长绫卷来脚下,重新将她托起。而御师已借此机会,一抽身掠至骨奴儿身侧,一人一兽同时施为,玉杖行法,幻十二镜,骨奴儿口中一道阴雷吐出,镜中妖光烁动,接引雷霆,收化再出。一雷霎化十二蓝霆,震荡苍穹亦为之动,轰然齐落水云乡。
仙岛之上,晴天霹雳,水滚波扬,云沸天开。这般雷殛之势,本就因勉强扩张至覆盖整座水云乡而稀薄至极的云幔再三受创,难以撑持,应声破裂出硕大一片空洞。虽说尚未全然崩解,但隙路一开,已再难拦阻一众白骨灾兵,只闻一片嚎咆乱叫,无数白影纵跃,欲往岛上投去。
兰斯馨霎时红了眼睛,惊怒叱喝一声:“你敢?”
却更有一声冷喝远自云天之上同至:“尔敢!”
御师猛然擡头,就见一道辉煌剑光凛然现出高天。金戈之威、杀伐之气,穿云破雾,一瞬罩定了大乱一团的水云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