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六一 人心惶惶(2/2)
随后才听众人一边饮酒吃鱼一边七嘴八舌,连带着刚刚带回来的外头消息道:“之前只在北地闹得鸡犬不宁的白骨兵灾,说是已被镇压,却又死灰复燃且蔓延出境了。”
“这事大家都知,第一个遭了灾的就是问心斋。听闻当时还有一位青冥洞天的道长在场,也不知知消息传到青冥洞天没,那些位道爷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
“且不必说青冥洞天,眼下他们就已惹上了玄门,怕是马上要大难临头。”
“玄门,可是风楼左阙主的血仇?”
“不止,不止,还要算上几天前……”才从外面回返那人打探到的消息当真细致,当下就将干云江之战拿来说了个七七八八,听得众人齐齐咋舌:“这般三番两次踩下玄门的脸面,御师其人,实在猖狂!”
“也非仅是踩了玄门的脸面,照这情势下去,怕不是要把当年赤海魔行时有干系的派门一家家踩过,也不知他有多大的底气,胆敢如此叫嚣。”
“只他身边那只白骨异兽,就非寻常派门能敌了。”
“那异兽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偌大东陆,岂能当真奈何他们不得。”
“那也要那些高修大能肯站出来出手才行……”
听众人说得热闹,在旁边捧着杯茶慢啜的逢先生忽然插嘴:“那位御师带着灾兵异兽如今又往何处去了,可有什么消息?若知晓他们下一处目的,自然有各家派门再联手布下天罗地网严阵以待。”
“偏就是不知他们下一个打算招惹的是哪一家!”立刻有人道,“他在干云江和玄门长老对了一阵后就销声匿迹了,也不知又潜藏到何处,接下来要如何动作。”
“或许是受了伤不得不沉潜一阵子?”
“算了吧,那玄门的原长老都说他是‘早有谋算、狡黠脱身’,若是重创了对方,岂有不说的道理。”
“我们在这儿乱猜也无用,若那御师当真无事,总不要再过多久,定然会再现身兴风作浪,就是不知要倒霉的是哪一家了!”
一众人正纷纷摇头,忽听有人石破天惊般开口:“若说下一处目的……那干云江顺流直下,东行入海后,在海上立着宗门的那一家,可是当年完结赤海魔行,北海魔尊最大的一位冤亲债主不是?”
这一句话,登时四下皆静,竟无一人应声。直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惊叹道:“你可当真敢想敢说,平波海那芝峰上头,供着的可是斩了北海魔尊的神剑。御师就算疯了,也没胆大妄为到敢去撞上这一家吧!”
一人开口,惹起四面嘘声哄笑,都觉先前猜测那人太过异想天开。逢先生也跟着笑了几声,晃了晃手中茶杯,暗在心中道了声:“荒谬!”便也道:“神京何等门户,便是能打上倚云岩者都是寥寥,更兀论妄想芝峰之顶。那千顷平波一览无余,凭何手段都无处潜藏,御师纵去,也不过折戟罢了。”
“正是正是,御师已招惹了玄门,再惹上神京,岂非自寻绝路!”
“只一片平波海,就足以御敌于海波之外了。芝峰仙山立于海上又非在岸边,哪有诸如干云江那般的空子可钻……”
“岸边?”逢先生忽然愣了愣,但随即便连连摇头,默默自哂,“便是岸边的那一处也……御师当真有包天的胆子,才敢伸手吧!”
林明霁在琳琅阁中一连停了数日,这是往年从未有过之事,谢琳琅又觉欢喜,心底又隐隐有几分莫名的不安,索性将一众楼中事务皆推交出去,自己只单单将全副心思搁在小院静室,生怕错过了半点动静。
林明霁住在小院,倒也没什么旁的安排,或是在静室打坐读书、或是在院中散散步——春花正渐一簇簇的盛开,妍姿秀态,他偏在墙角一丛青竹边驻足最久,惹得谢琳琅每每前来,都忍不住向那竹丛多瞥上两眼,却也未见有何不寻常处。
大概是她好奇的模样太过明显,林明霁亦有所觉,便在竹边笑问道:“你屡屡看它为何?”
谢琳琅也不遮掩,抿嘴道:“是先生先留心在这竹子上,我才好奇随之。要问它有何好看,还要听先生何解。”
“我不过随性看花看竹罢了。”林明霁失笑,转过头却见女郎眉目间艳色灼灼,不掩不避看向自己,微微一怔,旋即摇摇头道,“寻常举止,你不必在意若此,怕是有些过了。”
谢琳琅愣了愣,眼中光彩倏然一暗:“是琳琅自心甘愿,先生不在意大可继续不在意,何必劝阻呢!”
“非是劝阻什么,”林明霁笑了声,垂眼看了看手中杯,尚有三分残酒未尽,便伸指在杯壁上轻轻一叩,“我几日来饮你几味新酿,各有千秋,造化殊异。这般手段与心境,已堪堪触及酒道边缘,未来不可限量。只是饮中趣迥异其他,心中需先得一番大取舍,随后才能勘得酒中三昧,别开天地。你若自困心牢,类于自误,不可不说。”
“酒道?”谢琳琅茫然,一时间倒是想起不久前也曾听自称“酒徒”的兰荩这般说过,但便摇头:“酒道何道?我一寻常酿酒卖酒人家,没什么兴趣。守着这份小家业,待先生来时,好酒菜相待,已是足矣。”
“你啊!”林明霁笑叹一声,“此言太过天真了。人间至艰至险,莫过于修途。若你当真有成那一日,之后事事,岂能如己所愿一派云淡风轻。我当年为你家中留下酒方,全未料到会有这一番造化着落在你身上。如今也不知是助了你,还是害了你。”说罢,晃了晃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世事难料!”
“岂有先生的过错?”谢琳琅约略是从未听过他这般言辞,神色半是不解半是好奇,“若说修途多艰,先生不也走在这条路上?何况当年旧事,若非依仗酒方安身立命,谢家先祖早成路边无名白骨,何来今日琳琅阁与谢琳琅。有生之恩在先,任凭日后如何沉浮变幻,又岂能一概而论。”
林明霁莞尔:“你这坦荡心性,倒也说不定能自辟出一片天地来。”便将酒杯一覆,“此时多虑无益,他日好自为之,莫伐其心,才是明白道理。这道理,许多人知之,却未必有几人能持之,你且尽力一为吧!”
林明霁今日之言,谢琳琅仍有大多不解,但听闻他如此说,还是点点头:“琳琅记下了。”又迟疑道,“先生今日忽生出几许感慨,可是为何?”
林明霁一顿,随即笑了起来:“明心坚意之下,岂有难为之事,是我一时无聊多言了。”
“若是这般多言,我倒是颇喜听,只是先生却不肯常来常说呢。”谢琳琅笑吟吟过去拿起空杯,“他日当真得了那什么‘酒中至道’,再有极品佳酿,也不知能不能引得先生多驻足些时日?”
“待有好酒之日,何妨望空酬我。”
“先生……”谢琳琅却是脸色倏变,笑意也凝住了三分,切切低声道,“此言不吉,莫要这般说了……”
林明霁一言出口,自己也才后知后觉出内中隐意。但听见谢琳琅如此,还是“哈”的一笑,未再多说些什么,只将衣袖摆了摆,径自回静室去了。
谢琳琅站在竹边,也待举步跟上,但犹豫了下又停住,只望着门口方向出了一回神,便用手帕裹着那只酒杯轻声轻步退出了小院。
竹香淡淡、酒香未散,空翠沾人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