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六〇 长恨此身非我有(2/2)
夜菱歌蓦的重重靠在身后椅背上,一半悬心,一半又慢慢将心安放了下去。许久之后,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想要说予谁听,叹息道:“既无死志,便是大幸。事无大过生死,又有何关卡是迈不过去的绝路呢!”
“少爷今日心情似是不错?”
嚼征回去客院小楼时,玄独妙正是午后小憩起身,一边倚在窗边饮茶,一边听她回禀玄绯的情况。“嗯嗯啊啊”胡乱点了一气头,又从几案上摸了块糕点慢慢咬着,一股郁馥的玫瑰花馅香气立刻在唇齿间溢开,甜蜜得与内外一片银白缟素全不相融。嚼征见他懒散模样,忍不住讥他一声,又还是提起旁边茶壶为杯里续上了水,推回他面前。
玄独妙眯眼一笑,只当不懂:“是不错,得知姐姐性命无虞,岂有不欢喜之理。风楼上下已是一片愁云惨雾,难不成要我也日日哭丧着脸,却对让姐姐快点康复起来没半分用处!”
嚼征听惯他的歪理,懒得驳斥,想了想倒是叹了口气:“绯小姐如今情形是太凄惨了些,日子总也不能一直这么过,无论是谁,能先走脱出来都是好事。”她又看了眼玄独妙,“少爷,不若你多去陪她开解开解,如今绯小姐既然醒了,总能听进人说话。万般心结,也得一点点一个个解开,不然憋久了积成病根,往后的日子可就难挨了。”
“你看出姐姐有心结?”玄独妙却反问她一句,丢开糕饼撑着脸颊歪了歪头。
“你当我傻么!”嚼征白他一眼,“绯小姐才醒过来两日,每天还多半仍在昏睡。次次醒时,除了被伤势折腾得苦不堪言就是盯着床帐子顶发呆,连吭都不肯吭一声,那点清醒的时间往往就这么发呆过去了,若说心里没个梗在,谁会信。”
“姐姐素来不爱外露什么情绪,倒也不奇怪。”
“绯小姐是个内敛的性子,我自然知晓。但她丈夫新丧自身重伤,多少委屈憋闷在心里头。到如今却没见她哭过一次,只见到一口口血呕出来。只怕救命的丹药还没送来,自个就先虚耗空了。我看温先生这两天的药里都新添了不少补血益气的药材,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一桩。”
玄独妙忽的摇摇头,似笑非笑,声音却又微有几分冷:“若此种种,也称不上什么心结。要我说,说不定只是一些犹豫未定的踯躅罢了。”
嚼征诧异:“踯躅?都到了眼下局面,哪还有什么要她定夺的为难事?”
“你不知,又岂是没有。”玄独妙又抱过茶盏慢慢喝着,“你莫要小看了我这姐姐,乍一见雪堆般的美人,风大了吹吹都要化了;实则是玉石堆成的芯子,要折了她,可没那么容易!”
嚼征掩口一笑:“你若要夸一句‘冰肌玉骨’,以绯小姐的才貌,自是当得的,也不必兜这么个圈子。”
“……”玄独妙被她打岔得一噎,“哼”了一声趴到桌上,不耐烦的胡乱挥起袖子,“和你说你也听不懂,真笨!我还不如讲给泛商听。”
“你倒嫌弃我了!”嚼征眉毛一立,瞪他一眼,当真起身道,“我也懒得陪你,还有旁的事要做呢。你要找泛商,就让泛商过来,也就欺负他是个锯嘴葫芦,随便你发疯的好性子!”说着话果然摔手去了。又过片刻,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晃进了屋,绷着张小脸的泛商猫儿一般摸到窗下站定,小小声唤道:“……少爷。”
玄独妙一乐:“还真叫你过来了啊!”旋即扒起身,塞了块点心给他,“坐那儿慢慢吃,陪我说说话。”
泛商点头慢吞吞坐下,接过点心十分认真的小口啃起来。玄独妙拄着下巴看他一阵,忽然道:“小泛商,我问你,若是让你选一人拖战三天尽力取胜,你选嚼征姐姐还是含宫哥哥?”
泛商有些诧异的歪了下脑袋,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还胜不过……他们。”
玄独妙失笑:“假装,假装一下而已。你就当你再苦练了十年,已能和他们半斤八两了。”
泛商却又摇头:“五年……足矣。”
“……好好好,五年,你就当你苦练五年之后……”玄独妙摸了摸额头,颇有无奈。
这一遭泛商才认真道:“选……嚼征……姐姐。”
“为何呢?”
泛商皱了皱眉,好像要回答这个问题让他觉得十分艰难,半晌才尽力道:“含宫哥哥……性韧……远胜我,拖战……我弱……难胜。”
玄独妙“哈”的一笑,伸手在他头顶乱揉了一气:“小小年纪,洞若观火。小泛商啊小泛商,你来日定是个了不得的奇才!”
泛商只偏头看着他,嘴巴里还嚼着一口点心,也不知听懂了没有。玄独妙却也不如何在意,把玩着他头顶小小发揪笑叹道:“你也知韧者难竞难折,我却尚未曾见过韧性有胜过姐姐之人……她若醒来后哭过闹过,倒还罢了;如今这般模样,分明心中已有了几分成算,不知何时积至极致,便要成一场大乱!”
嚼征忽自屏风后探头,原来也没走开多远:“少爷,你说绯小姐待要如何?”
玄独妙以指抵唇“嘘”了一声,半眯起眼向后躺回软靠上:“乱风卷起,凭之者谁?当获不获,反受其咎……且静待吧。”
一串清脆的鸟啭声在疏枝密叶间传出,不过一界之隔,一边鸟语花香、春光明媚;一边却只见丛生茂树叠叠,遮蔽大半天光,静谧得连一星半点虫鸣鸟叫都没,阴郁之气几若扑面,使人望之便觉不适。
程北旄随手拔了一蓬横生在小路上的乱草,嘀咕道:“说来这隐谷也当真奇怪,果然除了些乱草乱树没见半个活物。每次进来都觉一身恶寒,让人不舒服得很,也不知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说法关窍,以至于此。”
林栖跟在他身后,目光颇为仔细的一点点扫过茂盛草木:“师父既然不曾说,定有他的道理,你何必费心琢磨又不得其解。不若好好巡视过这一圈,早些出谷,便不觉寒凉逼人了。”
“如不是这古怪地界偏生就在咱们沧波楼后山,我自然懒得去琢磨。”程北旄又把草棍丢开,稍慢两步等到林栖并行,“阿栖,你说,楼主刻意叮嘱让咱们巡视这片隐谷,若说没什么缘故绝不可能,这山谷里到底藏着什么蹊跷?说不定……”他忽然双臂尽力一展比划了个极大的范围,“说不定楼主捉到了什么上古的奇禽异兽,因怕招人惦记,深藏在了这里?”
林栖“噗嗤”一笑:“你怎么不说师父抓到条神龙圣凤呢!还奇禽异兽,当下炼气界闹得最沸沸扬扬的奇禽异兽就是白骨田里钻出来的那只,若此时当面,你我加起来都不够它咬一口的!少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巡完一圈回去吃饭,我听到你肚子又在叫唤了。”
程北旄登时抓头,嘿笑一声:“不免忍不住想想嘛。那些古灵禽兽,从来只见诸于图画,也不知真身到底是何模样。你跟着楼主修习太霞章,最应好奇这些才是。等到日后我陪你外出历练,山水踏遍,也不知能不能侥幸寻得一二遗迹残痕……”他眯着眼想了想,先在自己心里勾勒出一副画面来,“我们可以去寻南陆凤巢,要是能得到一两支灵禽羽,正可炼化在你那琴上,贴合‘雁阔云音’之名,岂不美哉!”
他一番畅想无边无际似小儿空梦,偏偏神色宛若真见陶醉其中,引得林栖一时间也不由晃了神随之憧憬起来。脚步因心不在焉而失途,蓦一脚踩空出了小路,歪歪斜斜踏在了旁边的乱草丛中。
“哗啦啦”一阵枝叶乱响,林栖忙欲稳住身形,忽见对面程北旄神色一变,一瞬瞪圆了眼睛纵身扑过来来,一把揽住自己向怀中一带,另一手重重挥出一道刀气,扫入了身后乱木丛中:“什么东西!”
林栖猛的回头,眼角一瞬似瞥见了一道淡淡烟影在草树间一晃而过,但再凝神注目,却又什么异样都未曾发现,只有大片被刀气扫折的黑绿枝叶凌乱一地,格外惨惨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