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四九 无缘何生斯世(2/2)
玄独妙猛的闭眼,片刻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气:“你去吧,多带人手,再备上一份棺椁。姐姐这里有我在,必不让她有失。”
青垣扭头看了眼床上仍在昏迷中的玄绯,艰而难之的点了点头:“楼中一切,就有劳妙少爷了!”
青垣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前后不过片刻。玄独妙坐在软榻上,盯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垂下眼轻得好似梦呓般叹了一声:“我莫不是在做一场梦吧……”
噩耗终是落定,嚼征一时间也连呼吸都放轻了,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的叹了口气:“若当真是梦倒还好了,好过这横生变故、无妄之灾。”
“我素来少出子午谷,不干外事,不闻风雨,倒是不知是什么人竟敢于对玄门下手,要害姐姐姐夫性命。”玄独妙说着话又愣了愣,“还是说,玄门势微,已不足以震慑东陆炼气界了?”
“公子怎会这么想!”嚼征一怔,急忙道,“玄门名望实力,皆是东陆中佼佼,就算能够相提并论者也不过一掌之数。寻常人莫说来犯,即便提及也要心中敬上三分……”只是她说着话声音便不觉小了下去,当下正是玄门下一任既定掌门夫妻一死一伤之际,提及宗门荣光,反倒平白生出几分嘲讽意味。
玄独妙不在意她的迟疑,摇摇头也不对她的话作何点评,顺手拿过还温热着的药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就下榻换坐到玄绯的床边去。玄绯脸色苍白如纸,七窍渗出的血迹已被收拾干净,越发一张脸上没了半点颜色,好似一握雪堆砌在了被褥中。玄独妙伸手捞住她的手腕按了按脉况,握在手中的指尖也冷得像一小块冰,忍不住就扯过一角锦被密密实实裹住了才搁回去,轻声宛如附耳低喃:“姐姐,玄门要变天了。”
昏迷中的玄绯自然听不到他的话,玄独妙却还是有几分执拗的俯下身,又凑近了她的耳边低声重复了一遍:“执子之手,与子契阔。姐姐姐夫,玄门的这场天变,或许正是因你们开始……”
残冬渐去,春未暖花未开,但料峭了几个月的寒风已分明渐渐软和下来,即便凌晨透早,刮的也不再是让寻常人出门都难的刀子风,刮到了近午时,更是被明晃晃挂在天上的太阳熏烤得柔软了七分,裹着厚袍捧上一杯热茶坐在茶棚门口,足以既暖又懒,惬意非常。
一片懒懒散散气氛的茶棚中,窗边一桌两人高谈阔论的声音也就响亮得十分突出,无论想听还是不听,都止不住一阵阵的入了耳,一同飘出来的,还有些清冽绵长的酒香,在一众甘苦茶味中出挑得有些突兀。
那桌前两人对坐,衣着打扮都颇为富贵,茶水茶食零零散散堆满了半张桌子。大概也是因此,茶棚的东伙才不介意两人自带酒水坐进来的举止,听凭他们将茶碗当做酒盅,小心翼翼的从一只白瓷酒瓶中倾了少少半盅出来,立刻彼此拍案赞叹:“好酒!当真好酒!”
将鼻子凑到碗口嗅上一嗅,又赞不绝口陶陶然道:“这琳琅阁的酒,当真一年胜过一年,只怕天上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旁边一桌的茶客似乎也是个好酒的,循着味儿听着声忍不住就也探过脖子来看了看,好奇道:“琳琅阁佳酿三十,下品十五,中品十数,上品者五。两位杯中这阵酒香醉人,莫非是阁中上品之酿?”
正捧杯嗅香之人闻言“哈哈”一笑,颇为自得:“正是琳琅阁上品的‘玉露白’,我去岁年中得此一瓮,滴滴珍惜,才好容易喝到了今日。若非有朋自远方来,还不肯拿出来飨客呢!”
他同桌那人立刻也连声道:“当真绝妙好酒,我在外行商多年,自认见多识广,所见佳酿,当以此为最,无有能过者。”
搭话之人顿时也笑出了声:“果然是酒道中人!那想来二位不在家宅品此佳酿,而偏要在这茶棚中对饮,所为定是……”
三人彼此相视而笑,纷纷开口:
“听闻琳琅阁今日有新酒出窖。”
“自是为了琳琅阁的‘月下金’。”
“‘月下金’数量有限,若不能得,余下来这一年都难以安心。”
说话间,因见彼此目的相同,分明酒友,顿时更觉亲近。眼见还未到新酒开售的时辰,便拉杂闲聊起来。说了几句,忽听搭话那人压了压声音道:“琳琅阁好酒颇多,不过我听闻这上品之上,更有极品,只不过那琳琅娘子从不肯出以示人,故而不传于外罢了。”
一人便笑道:“既是不传于外,兄台又如何得知?”
那人道:“我房中服侍的丫头,有个远房的干亲就在琳琅阁打杂。据说有一日琳琅娘子尝验新酿,不过小小一瓶,又只剩了一个瓶底。进房收拾的丫头被那股残香勾得受不住,就偷偷舔尝了一口那酒底,谁想登时睡去半日,连叫不能醒。事后那丫头醒来自述,说是美酒入喉,立刻好像沉醉在百花盛境中一般,绚目甜美,一场好梦——若是只凭一味酒就能至此,那传闻中的黄粱仙酿也不外如是,这琳琅娘子的酿酒之术岂非通神?当真叫人又不敢信,又忍不住不信,每每念及,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那两人倒是头一遭听说这等轶事,不知真假,但不妨碍同样心驰神往,一时间猜测谈论得更为热络。但越说得热闹,越不免心中感慨:“若当真有这等绝妙好酒,琳琅娘子酿出酒来,又不外售,难不成还只为自己收□□饮而已?不免有些荒诞。”
“兄台有所不知,你道那琳琅阁只凭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主事,手中又握着这许多珍稀酒方,能平平安安开业到今日,难不成只靠一句酒香人美?即便你信,我可也是不信的。”
另两人立刻会意:“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等也不信。”
“听闻……”说话人神神秘秘将手向着天上一指,“琳琅娘子的背后,可是有仙家撑腰。那些不予见人的极品好酒,说不得就是拿去供奉仙人了,我等凡人想沾半滴都难。”
“仙人?”一人登时摇了摇头,“我看琳琅娘子虽说青春貌美,到底也还是个如你我一般的凡人,哪又能与仙家扯上什么干系!”
“兄台你这就糊涂了。”那人“噗嗤噗嗤”笑得几分意味深长,“你也知琳琅娘子青春貌美,既是青春貌美,又有一手酿好酒的手艺,如何就不能与仙家扯上些关系?”
“啊……这……”质疑之人被反问得张口结舌,支吾片刻,竟就好似被说服了,“这……倒也不无道理……”
桌面上顿时又掀起一片笑声,随即谈兴再起,却是急转直下,从寻常论酒一路拐向了饮食男女之说,其间更少不得夹杂着许多对“琳琅娘子”的戏谑之词,似乎即便只是口舌上的便宜,也如佳酿美酒使人不可自拔,甚是沉醉其中。
却无人能知,就在茶棚屋顶之上,分明空无一物,只有一只精巧的赤金酒囊斜倚在瓦片之间,忽然轻轻晃了两下,随即一声女子的轻哼从内中飘出:“无聊!”
一缕极淡的轻雾飘出囊口,身形未露,只依稀飘过一片红影,将酒囊一卷不见。风吹茶香酒气,也将这缕轻雾吹送向了长街另一头挑着酒幌锦旆的三层高楼。金碧辉煌的楼檐下匾额高悬,黑漆金錾,正龙飞凤舞着三个清劲大字:琳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