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四四 道崎情多苦(2/2)
冉无华对上他有些直勾勾的视线,微微一笑,反似更洞明几分:“你与我本有一分浅薄缘分还在日后,不过既然同在局中,今日能逢也是天意相授。之后你需往东南而去,尚有一桩因果要你见证,切记,切记。”说罢,也不待剑清执如何应对,金瞳一开合,一道金光笔直窜入了他的灵台。剑清执连哼声都来不及,霎时闭眼就向后倒,反倒是旁边杜灵华吓了一跳,忙连扶带拽将他搀住了:“前辈,这……”
冉无华摇了摇头:“无妨,放他在此安睡一觉即可。他身上缠缠绕绕着的因果天数……岂能这么轻易就没了性命。”
杜灵华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看将剑清执扶到一块整洁些的地面上躺卧下去,莞尔道:“前辈平素只谈大道天运,难得观人命数,竟也看得极深。”
冉无华似笑非笑又看了眼昏睡的剑清执:“寻常命数不足一观,不过若一人命数与天运纠葛至深,便是不看,也足以知其□□了。”
“天运大道皆不可测,如何其与纠葛之人的命数反倒这般易知?”
见杜灵华满眼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冉无华轻轻叹了口气:“大道无情,天运自行。命数纠葛其中,如置孤舟于汹涌大海,既不得停靠也不得自控,随波而走,身不由己……这等命数,何需一看。”
杜灵华一愣:“这样说来,天命随身,不吉反厄?”
冉无华随手在身前一划:“生涯如海,天运不彰之人,早早船沉命尽,焉知不是解脱于风浪之中?而天运不尽,船行不止,哪怕破帆烂舵,也要被命数拖曳前行。无论最终能不能抵达岸边,这一路上要受的坎坷辛苦,远过于千帆之沉……杜灵华,若是你,是愿做沉船之人,还是渡海之人呢?”
杜灵华犹豫片刻,颓然道:“前辈问得深了,此时我尚不可知。”
“小小年纪,不知该然。”冉无华点头,“知天命时,天命已然随之不可去了。”
杜灵华心中一动,纵知不妥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前辈也是知天命之人……”
冉无华微微笑道:“我已是将抵岸之舟,天数天运,存之我前,亦存之我后,你且慢慢观之吧!”
“前辈……”
见杜灵华脸上又露出几分恍惚之色,冉无华拂袖站起了身,随口打断她的思绪,“走吧。”
“啊?”杜灵华茫然眨眨眼,迟钝一瞬才回过神,不由得看向一旁:“可清执云主还……”
“我与他日后因果,此时多见无益。”冉无华徐徐迈步径直出了已停留数日的草亭。杜灵华犹豫一下也连忙追了上去,想了想又道,“可就这样放他在此昏睡,前辈不是还指点东南尚有因果,不会意外错过么?”
“那是一桩注定要发生的变数。”冉无华悠悠然道,“赶得及是变数,赶不及亦是变数,你又何必平白操心呢!”
深邃幽洞,自玉墀宗离开后已过一昼夜……其实早已被模糊了时间意识的朱络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一日之久,只知自己已从三次失败的入定中转醒,虽说每一次的沉浸灵台碰触法阵都有所进境,但仍是全然摸不到玉墀宗所说的破障之机。不疾不徐运转着的法阵张开似漫漫天罗,玄瞳沉锢于内,周遭幽深玄力绕行无止,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伸手一触便要被卷入其中,无所遁逃……
又一次冷汗潸潸猛的睁开眼,神识频繁的疾速抽离惹出了一阵干呕。朱络撑着地面缓慢的用力呼吸了几次才伸手抹了抹几乎渗入眼窝的汗水,满把湿凉腻在手心,就好似蒙在心头的那层暗影,是挥之不去的梦魇,难以跨出的心牢。
然而纵是心魔成牢,也到了不得不破开的时候。虽说从未在玉墀宗身上感觉到恶意与杀机,朱络却全不觉得他给出的半月之限只是一个玩笑。人生而时常欲死,但既已死中得生,便断然不肯再沦落到只能以死相抗的卑微境地去。更何况玄瞳终究是融在了自己身上,是吉是凶可得人一时之助,却不能得一世之助……这许许多多的的念头不知第多少次在脑子里转了又转,直到身体上的不适渐渐淡去,朱络长叹一声,捏起拳头用力在自己头顶砸了两下,旋即又守心凝神,再一次将意识沉入了灵台深处。
熟能生巧,漆黑一片的玄境徐徐铺开,转身已似立身浩瀚穹宇之中。朱络慢慢睁开眼,正对着的仍是那个幽光流转的漩涡,内心的恐惧具象而成深不可测的巨大,迈不过这一道坎,就永难触摸到其后真正的玄力所在。而每一次任凭朱络如何在想象中斩杀破坏,漩涡最多只是在外围泛起些浅浅的涟漪,全然非是以蛮力或自我说服般的意念能够驱散……朱络愁眉苦脸的盯着那漩涡又叹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叹完,忽然愣了愣,哪怕知晓现下的身体只是一具神识映像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一点极为微弱的金光仍非幻觉的出现在了玄色之涡的左下方,真实的存在着,浅浅的绽放着光芒。
心中的惊讶一时难表,即便是在自身灵台化境,朱络也全然不知这点金光从何而来。未曾见过的光芒带着股与玄瞳截然不同的温暖之意,如一者比拟为鬼,一者便如鲜活之生。而随着这一点“生”的出现,一直仿佛凝固不动的玄境也渐渐起了变化,全然的大片漆黑被无名的生机冲淡。虽然占据着四周目所能及处的仍是黑暗,但黑暗中有了鲜活的流动,就如同死中见生,一隙灵机乍现。
朱络此时却全然不敢有什么动作,一霎不霎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改变,近在漩涡咫尺的意识瞬间被抽离得极远,据远而观,更能看得分明:占据了最大范围的仍是浓墨般熟悉的玄黑,细小的一点金光看来与其别如天壤,却不曾被那黑暗吞噬同化掉半分,甚至涌动的金光还在更加清晰明亮,渐渐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也将更远处似无穷尽的黑拨开了一线缝隙。
朱络连连眨眼,分明又看到漩涡左边也有一团虚幻的影子从黑暗中浮现出了轮廓。纵然只是一个虚影,偏偏让人无由来的觉得那一处本该被一片盛大的白色光芒所占据。天极曜白,地陷微玄,中而出人,聚精乃金……朱络讶然得一瞬间忘却了自身处境,喃喃一声:“三才之象!可……”道成三才,日月星、天人鬼,若玄瞳位在其一,如何从来只闻北海魔尊双目异瞳之说?昔年东皇紫微双剑伏魔,以一折一损的代价毁去其一,才在滔天魔祸中开出一线生机,难不成也只是未窥全貌的讹传?刹那间朱络的心思一荡极远,反倒不知不觉疏忽了眼前变化。直到好不容易刹住了狂奔发散的念头再回过神,忽然脱口“咦”了一声,盯着不远不近处那点金光目瞪口呆。
金光烁动,虽仍是极为微小的一簇,到底还是在三方力量彼此间或许存在的关联影响下增大了几分,从毫厘之弱,渐似明月之珠。而扩大了的光晕中,竟隐约出现了一道淡淡的人影,蜷身侧卧,拢似婴孩,一动不动。
那影子极单薄极模糊,甚至连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的轮廓都尚难确定。朱络望在眼里,全然不能分辨,但心中却蓦然急促的“啊”的叫了起来,万念霎收只剩了一个声音在反复回荡:那是谁?能不能叫醒他?我想要看清他!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