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四〇 诛邪(2/2)
紫气离火非同凡火,即便是土层中亦有丝丝缕缕的炽热气息渗透。战骸白骨半埋荒野之中,其上缭绕的死气与怨气就是白骨田造生源头。一把熊熊大火搜罗着将其付之一炬,那难以计数的积年阴气便成了无根无源之物,大多在火中灰飞烟灭,却也有不小的一部分逐渐深潜入土,本能的向着地下极深处逃逸而去。地深千尺之下,是纵然无所不焚的离火也难以企及处,随着庞大阴气争先恐后的遁入,终是逐渐生出了一份奇妙的变化。
大地深处,一丝丝一簇簇白光与先前黑鸦投下的蛇蛋中释出的细碎火星纠缠在一起,似在土层中泛起了片片星光。离火可焚诸恶秽,却不会刻意针对一些天精地灵之存在,而被火气迫入地下的大股大股的阴气在深入至此后,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忽似兴奋起来,烁动的速度都加快了许多。
阴气滔滔,至此如受无形之力所拘,毫无抵抗的冲着光芒汇聚处涌去,密集庞大的阴流盘绕着每一点光芒缠绕成一个个细小的漩涡,不过片刻,地下千尺宛然已成奇观。那些原本分布零散的光芒被阴气裹挟着开始聚拢,而聚集在它们周遭的阴气漩涡也彼此碰撞融合。这一变化起初尚是缓慢,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点合而为一,阴气漩涡的融合也在加速加剧。白骨田地理广阔,被离火炎流驱赶入地下的阴流也在不断增多,直至一个足可称之为阴气湖泊的巨大漩涡成形。在漩涡最中心处,悬浮着一团散发出刺目白光的光茧。阴气滔滔不绝注入其中,那光茧就如无底洞般,鲸吞海吸尽数吸纳。渐渐的,依稀似有一个什么模糊轮廓正在光茧内聚阴成形,尚不能窥见一二真容,已隐隐有一股深重难喻的威压加诸其上,地深千尺,犹不能掩,勃发欲出。
树海迷阵突来的动静不可谓不剧烈,环山上人皆为之一惊。正阳将隐,太阴将悬,正是抑道仰魔之天时。骸生枯魍仰天一啸,陡然精神振奋,骨鞭疾旋似血肉磨轮,当面撞上音浪与灵矢,流光四迸震荡不绝,锐而尖长的鞭梢骨刃更似一根狰狞长刺,一路破开阻碍,指向玄曦面门。
玄曦近身在前,被骨鞭排开的音流余势未竭在外,但身处之所反而一霎防护空虚。晃眼骨刺迫在睫前,游走在外圈正以箭网全力压制骸生枯魍的风天末悚然一惊,想也不想立刻扬弓数箭连发,灵光璀然的箭矢前后成链贯向骨鞭,意在强断其势以为援护,但箭出之刻到底略迟半分,那厢已见玄曦冷笑一声,不闪不避,双手十指一分,指上七弦一瞬化去大半,唯余两根金光银彩明辉耀目。骨刺挟阴风而至,玄曦擡手猛的一扬一绞,一阵刺耳厉响,锋锐无匹的骨刺被死死锁在了龙弦之间。灵光灿灿的弦丝下黑光魔气被层层搅碎,却连半分也难能再进,一时僵持。
僵持中,连珠灵矢破空已至,数箭一点,分毫不差击在骨鞭中段。纵然坚逾金石,也难当这破魔神兵连串攻击皆落于一处,一片细密裂纹顿时浮现,又蛛网般向着四周扩散了出去。
忽听玄曦“哈”的一声大笑,声音陡然提高:“魔物,你看,那可是你还在心心念念的白骨田?”
他这一声太过响亮,骸生枯魍几乎是毫无防备便扭了头转向迷云散尽露出本来面目的山谷。入眼一瞬,早非连绵树海,亦不是几日前与御师同往时见到的尸骨累累的古战墟。取代了接天阴气的是大片大片如火凤冲霄而舞的辉煌赤焰,蔓及谷地之中,无寸土可免。那燎向天际的火舌与焚风映红了半边夜空,环山之上,人人衣发亦皆镀了层深深浅浅的红光。蓦的,一阵欢呼雀跃声远远而至,是正在对面山头清缴灾兵余孽的与战诸人,人人欣而相告:“白骨田终于告破了!”
白骨田毁!突兀四个大字扎进了骸生枯魍意识之中,激得他眼窝中刹那幽光凸迸,一身魔气倾流而出,瞬间染黑了整座山头。浓厚难辨内中身影的黑风魔氛中,风天末已领会玄曦之意,挑起凤翼弓弦,在霞彩凝结成灵矢的同时也开了口:“太阴倒悬,尚差一分……魔物,你必败了!”
话音落,弓弦响,日月行空。
漆黑的魔障中,日形月相同时化现,光芒如刃,丝丝缕缕破开周遭暗翳。随即只闻一声龙吟激荡,金银之光亦大放异彩,近在咫尺指于玄曦面门的骨刃寸寸破碎,龟裂之痕蜿蜒合至凤翼灵矢造就的损伤处,骨鞭彻底居中截断。锋刃一去,光芒倏化双龙之影,呼啸齐腾,盘日绕月。龙弦凤翼双器合流,赫赫龙威加成瑞凤之灵,尽数融于日月双矢。那耀目无伦的光彩中,浩瀚灵风一刹威压北海残流,漫天魔气被撕扯着如同破絮纷纷碎散,又在星驰电掣划过的箭光中片片消融。转瞬间秽光褪尽,露出狰狞白骨真身,双箭正抵于胸骨之前,灵光对撼无上魔元,锐矢强叩九幽之体。双方相持只一刹,但又似格外绵长,忽来“噗”的一声响,灵矢瞬间穿胸透骨而过,澎湃于胸腔中跃动的幽火应声湮灭,骸生枯魍只余一声嘶声惨叫,那逾丈的白骨之躯轰然崩解。无数惨白碎骨“哗啦”散了满地,再不能聚拢重生。
诛魔一役,至此大功告成。但环山之上魔烟一时仍未散尽,山下谷中更烧得火海赤城一般,烈焰高拔冲霄,赫然天威,全不似能以人力使其收敛。
灼烧的焚风吹卷上山头,火光彤彤映红人面,几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玄曦指间缠绕着的灵光缓缓退却,皱着眉望出一眼又转向风天末,不甚客气道:“你们碧云天难不成打算将这百八十里的连山深谷都烧成一片白地?”
风天末一窒,才要开口,火场之上忽见一道遁光如长虹经天,转瞬便至山谷上方。剑光稍敛,显出一人白衣高冠,云履凌空,正是一手排布出这片汹涌火海的剑清执。此际他人在火浪之上,焰气焚风望空直冲,一眼瞧去直似要将他也卷入其中。纵然知他定有成算,这般情形还是让不少人胸口气息一屏,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剑清执本身倒是从容,立定高空,自有剑意护身无虞。随即手腕一翻,倒持红莲火种,并指掐诀虚虚向着莲芯一点,火种之性受真元激发,光华一闪,内中登时生出一股异力,罩向了下方火海。
火海声势正烈,似可烧天灼地。但一经异力笼下,刹那便见无数透明的红色光带自火中起,飘摇直往红莲火种而去。那光芒似火似焰,又无火焰之实质,四面八方无所不在,却又同归于一途。红莲火种不过巴掌大小,仿佛无穷无尽的红光涌至尽入其中,也不过使得莲瓣光华稍添璀璨罢了。而其下火海中遁走了红色光带,烈焰须臾之间就退去八成炎气,原本还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火舌偃旗息鼓,以着极快的速度开始了消退。
眼见最后一抹红光也被收取,剑清执身形一转,驭剑光而下,落回了群聚着众人的山头。早已等在人前的孤城吹角立刻上前一步问道:“火势可是控制住了?”
剑清执略一点头:“以火种收了烈气,火失其炎,自然将熄,城主且放心。”
“如此便好,不然也是一桩麻烦事啊!”孤城吹角“呵呵”一笑,随即拈了撚须髭,全然不掩得意神色,“不过此役竟得全功,哪怕这样的麻烦再添上三桩五件,某也是甘愿。”
一句话引得周遭纷纷也是一片畅快附和声,而随着山谷中火势渐渐趋弱,没了冲天的明亮火光,浓郁夜色卷土重来,又将众人的身影涂抹得沉暗了。
山谷深处,依然还有簇簇赤光未曾熄尽;高天之上,银色的辉芒铺展而下。夜正深,月正冷,分明月光灿如银屑,却偏不能将夜色照得稍微明亮几分。这一点异样说突兀又不算太过突兀,在场众人皆为一场全胜喜悦,也不知是哪一个还能在此时生出些观月的心境,在一片热闹气氛中,蓦的冒出了一声:“这月光有些怪异了!”
无心之言引得有心之人,旁人尚未如何,转烛翁心中一动倏然擡头。天穹之上,诸星皆暗,独捧一方明月清辉。太阴星璨然烂然,明亮如小日,皓光皆不彰,正是……“太阴倒悬天时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