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玄瞳变 > 章九九 微澜

章九九 微澜(2/2)

目录

裴澹月仍是摇头莞尔:“出去一遭就成了这样,必然是与风师兄有关。说罢,他是不是背后说了我什么不中听的话,回头我定要找他算账!”

展秋只觉背后薄薄渗出一层冷汗,生怕自己卷入了什么神仙斗法,一时连说话都有些磕绊:“倒……倒也不曾说什么……”

裴澹月却不许他搪塞,轻缓缓道:“他必是说,他不肯回来而选择私下寻仇,便是因为碧云天内有我与他作绊子。他不欲被掣肘,就将你们几个先行打发回来做个交待。至于宗主如何问,你们又该如何回禀,我想他嘛……倒是顾及不到交待这些琐事上。”

展秋的头越发低了,进退维谷,啜啜道:“云主他……或许……大概……有些……顾虑……”

“好啦,展秋,你且将心装回肚子里去,莫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裴澹月蓦的展颜一笑,“风师兄想说的话,或是你今日本要回禀之事,你当宗主当真不知晓么!不过事分轻缓,暂且押后罢了。风师兄无谕令擅离,宗主不曾怪罪,便是因此。不过……”她脸上的笑意又渐渐收敛起来,正色道,“此事不必详说,亦不必再说。下了紫盖顶、离了月榭,便要守住口舌。风师兄怒中少思虽可体量,但此一事攸关甚大,现在却还不是能彻底掀开的时候……你记住了么?”

展秋一愣,未料到这其中的百转千回,茫然一瞬才慎重点了点头:“弟子记住了……”

“展秋!”裴澹月忽然提声一喝,唬得展秋一个激灵,“东天云主此去,是为何事?”

“是为朱……”展秋脱口便答,话到舌尖,福至心灵的猛然咽了回去,“是为……魔祸。”

裴澹月至此才幽幽叹了口气,似有些疲惫,挥了挥手,“甚是。你回去休息吧,也莫要忘了关照其他同行之人。”

“……是。”展秋心情几番大起大落,听得这一句,如同捧了赦令,登时再没迟疑,作礼告辞。裴澹月依然倚在美人靠上,看着他匆匆小跑离开的背影,勾了勾唇角似是想笑,却无论如何拗不出那一点弯弧,只得将身子一侧,歪斜斜没甚形状的靠上了背后一根廊柱。发上钗环珠玉磕碰得“哗啦”一响,也没什么心思去顾及。

这一声环佩叮声下,不远不近处更细微的一点衣料碰触花木枝叶的声响便被盖住了。阴影下的人似乎也全然疏忽了这点动静,只默默捏着拳避在树下,心中一阵恍惚一阵澎湃,全然难以说清是个什么滋味。

沉甸甸的静默不知过了多久,裴澹月晃了晃头,终于踩着月影起身回房。也不过片刻工夫,月榭中灯火尚未尽燃,半掩的庭院大门外又有脚步响起,虚虚推了推门示意:“大小姐。”

裴澹月霎时神色如故,不需看便识得了来人是谁,笑道:“小师叔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噢,是我疏忽,尚不曾派人将千灯帐送去松月清听,烦劳你专程走来一趟。”

剑清执仍未进门,半开的半扇大门恰巧遮住了两旁银灯光线,将一团虚影打在他身上,连带着大半个身子和一张脸都在灯影下明灭晃动不定,眉眼轮廓皆是一塌糊涂,只能听到他微微沉着声音道:“过来一趟也是无妨,碧云天夜中宁静,明日离山,这般安适便要少见了。”

裴澹月微一挑眉:“小师叔此言,是颇觉此行艰难险阻、危机四伏?”

“风雨如晦。”剑清执仍沉着声音,答得毫不犹豫,用词上的偏颇却让裴澹月略怔了怔,犹疑一瞬才笑道:“看来这段时日,小师叔闭关沉思,亦有所得。这般正好,风师兄性子火爆少思,偶尔行事不免莽撞了些,小师叔你身为长辈,正可约束他一二,少生些旁枝。”

“你……”剑清执偏了偏脸,有意无意间,将整张脸都避在了灯影下,只听得到他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出来,“怕他旁生些什么枝节?”

大约这一句问得着实怪异又似意有所指,裴澹月脸上温温柔柔的笑意竟也不由得一晃,脱口轻声道:“怕他……惹了不该惹的事、打了不该打的人……”

一句话出了口,打翻两处心思,门内门外皆是一静。只是裴澹月随即发觉失言,又立刻莞尔道:“魔尊遗脉现世牵动八方,这般时刻,当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好尽心在眼下魔祸。小师叔,你说可是?”一边说着话,擡手轻抹,托出一团浅金色轻绡薄雾般的物什,“千灯帐乃是制魔之宝,万望小师叔此行……莫有用它之处。”

剑清执伸手去接千灯帐,只是右手方动了动,又搁下了,换了左手若无其事的接过。裴澹月眼尖,只这一擡一放间,分明瞧见他右边袖口染了小小一块暗色。袖口衣料雪白,即便灯昏影暗,仍将那点暗红衬得清楚,也仿佛一点隐约的猜测落在心头。裴澹月定了定神,便听剑清执掂着千灯帐道了句:“我也不希望将此物用在……谁的身上。”

他说得含糊,裴澹月刚刚稳下来的心思却不由自主随之一晃,几乎要脱口而出追问是否意有所指。只是剑清执的动作却更快,已又向后退了两步,振了振衣袖:“我回去了,大小姐莫送。”

这一退,终是退出了昏暗的灯影。灿灿银灯光线落在他的眉目上,乍看与往日一般无二,但在眼角眉梢细微处,却又好似多了几分冷意与决绝。裴澹月的心蓦的失跳了一拍,待要细看,剑清执已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脚下踏得极快,像是迫不及待要去赶赴什么。裴澹月忽的连作别之话都顾不及说,匆匆喊了一声:“小师叔,记得平平安安回来!”

剑清执脚下一顿,却没应答她什么,冷风卷着翻飞的衣角一转,就消失在了□□的尽头。裴澹月愣在原地,扶着门忡怔半晌,蓦然低头苦笑一声,心懒意懒的推上了门。

夜色深沉,芝峰之上一片寂静。剑清执回到松月清听时,只觉似乎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变小了,唯有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咚咚如同鼓擂。

西天兑内外已无人走动,只有树木摇曳成影。恍惚间,那些大大小小的影子都似活了过来,张牙舞爪的从前从后围追堵截,像要将本不该被剖明的秘密重新掩藏下去。剑清执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过了重重包围,蓦一头扎进房里,“砰”的关上了门,也关住了外面一众魑魅魍魉追索的步伐。房中灯光未熄,照出大片暖黄的光晕,明亮的光芒稍稍让人安了心,但手中宝光圆融的千灯帐亦随之漾着淡淡的光晕,剑清执只低头看了一眼,忽然猛的挥手,直接将其扔到了远远的桌子上。大约是由于用力过猛,指尖微微的有些发抖,直到他将右手也握上去,才艰难的止住了。

右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几个月牙形伤口又开始轻微渗血,细小的血线在掌纹里蜿蜒如蛇,一点点滑向手腕的方向,又渐渐攀上袖口本已干涸的暗痕。剑清执对此全然不觉,仍死死的盯着桌上的千灯帐,直到盯得眼内挣出几条血丝,才忽的自嘲般笑了一声:“想不到一直一无所知的只我罢了!”

他晃着脚步摸到椅子边坐下,不是一贯规整收敛的姿势,倒好似将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站立的身体直接扔上去,歪歪斜斜半扶半靠,轻声喃喃道:“制魔之宝、魔尊遗脉、玄瞳失窃、死讯……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你当年只是诈死脱身?大小姐知道、宗主……宗主又岂会不知道!长恭师兄呢?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大弟子,放任你擅动东皇剑,他是不是也分明知情?还有……风天末……呵,寻仇,你与他能有什么仇怨?无非杨辰之事罢了。可又岂有人会去找一个死人寻仇……朱络啊朱络,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或是说,你们……到底瞒下了多少真相!”

他口中絮絮叨叨,心头阵冷阵热,说不清是浸在冰窟还是泡在暖水中。只觉平生所历,甚至六年前甫一出关便听闻噩耗时,都不曾有过当下这般颠颠倒倒的心境。脑中一团乱麻的混乱到极限,便觉昏昏沉沉,半倚着桌子扶着头,也不知是梦是醒,被拉扯进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幻象中。

六年前的惨事,剑清执不曾亲历,事后因诸多避讳,从旁人口中听得的也多是些语焉不详的碎片而已。然而昏昏茫茫中,分明好似自己亲身站立云台之上,看着朱络手握东皇,一剑刺透杨辰胸膛。漫天扬起的血色遮了眼,摇摇头再看,持剑的人的脸却忽然变得模糊不清,是碧云天上数张熟悉的面孔走马灯般一一晃过,或悲或啼、或哭或笑。沿着剑身溅落一地的血色也在不断的扭曲着颜色和形状,忽而血不见了、杨辰也不见了,只剩一片漠漠的黑,宛如一张巨大的深渊之口,将东皇剑渐渐吞噬进去、之后是握着剑的手、握着剑的人……南天离火卷动着的红衣像是一簇微弱的焰光,只一晃就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没,只剩一角衣摆单薄的摆动几下,也渐渐灭顶……

“朱络!”剑清执悚然一惊,脱口喊着伸手要去抓住那块衣角,耳边“哗啦”一阵乱响,被袖摆带得翻滚了满桌的茶具猛的将他的意识重新拽回现实,云台骤然换做灯火通明的卧房,只有眼前血色仍旧真实不褪。

剑清执几乎是惊慌的眨眨眼,这才看清楚了,那赤艳的颜色原是自己手心伤口渗下的血在袖子上染了斑斑点点的几块。当时不觉,此刻举手细看,才发觉伤口分明深得入肉数分,淋漓血色已握了满把。他看着那些横竖蜿蜒了半个手掌的血线,又似乎在透过鲜血的颜色看着些别的什么,片刻后才又虚虚的握了握拳,像是将口中无声啜喏着的两个字牢牢抓住了:“真相!”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