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四 旧相识(2/2)
“眼下只有越琼田,何来梅君。”朱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小越,你操控山河梦帙的手法实在稀烂,在下被你翻江倒海的这么一折腾,大约还要再多养上几日伤才能有气力干活。你这几天,就带着小骨头继续好好替我顾守吧!”
越琼田“腾”的红了脸,小声道:“山河梦帙本是退敌之物,我情急才拿来一用……几时见过施法对敌,还要顾虑敌人的感受的……”
朱络登时摇头直笑,笑过了,才伸手道:“好吧,这笔账就算你揭过了。你身上还有没有能刻阵法的玉符,再给我找几块来,待我摆个阵法,伤势疗复得也能快些。”
越琼田连忙点头:“还有还有……”就伸手去摸丹囊。只是掏到一半,忽而忐忑道,“朱大哥,你不会又要摆那个什么浑天阵吧?”思及几日前那场变故,登时心有余悸不已。
朱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倒也不需那么大的阵仗,不过是个敛气培元的小阵法罢了。你放心,定不会误了你的事。”
灼灼彩羽满灵圃,饮泉剔羽、临水照形、盘旋鸣舞……宛如许多精心绘出的小幅散落园囿各处,正是沧波楼中一众灵禽每日清晨最为惬意之时。
一片锦绣欢愉中,忽来一声清啼远空遥落。霎时好似沸油溅水,前一瞬安逸平和的灵圃蓦的炸了锅,一众大小禽鸟优雅恬静的气质一扫而空,各个拍翅竖羽奔走乱飞,宛若大难临头。只是还不待它们逃到个自认为安全的所在,一道白影九霄直落,速度之快,在花木流泉间掀起一道劲风。几只体型娇小、躲闪得慢了的彩毛小鸟登时一声惨叫,被刮得蓬羽乱飞,狼狈不堪。
好在及时一声琴响,弦上气劲柔和荡开,拦住了那几只倒霉小鸟,将它们好生卷上一根卧柳枝头。抚琴人正是每日皆在灵圃作早课的林栖,看着眼前大乱不由扶头:“玉翎,你别欺负旁的鸟儿,你这个霸道性子……唉!”
程北旄早翻身跳下鹤背,伸手就去揪玉翎的翎毛,口中喝骂:“小霸王,天天窝里横着耀武扬威,我看你就是短了收拾!”
踩回自家地盘上的玉翎才不搭理他,趾高气扬的踱着步,长腿三跨两跨,程北旄便逮不到它了,只能叉着腰又不痛不痒的训了两句。那边林栖早搁下琴过来,有些惊喜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师父呢?”
程北旄将训斥玉翎的晚娘脸一翻,立刻喜滋滋的凑过去:“楼主在外头有事绊住了,叫我先回来陪你。快让我看看,阿栖可有什么变化!”
林栖笑着把他的脑袋推开一点:“不过出门三天,能有什么变化!你先别闹,师父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怎么叫你连夜兼程的赶回来?你再耍赖,耽误了什么正事,小心师父罚你打扫鸟舍!”
程北旄这才收敛了些,把拱在林栖颈边乱蹭的头擡起来点儿,偏露出一只眼睛:“楼主叫我回来找你拿……呃……竹心露水。”
“竹心露水?”林栖略一凝神,“是群玉山竹心露吧?”
“就是这个!”程北旄一拍手,站直了身子,“楼主要得急,你找两罐出来让玉翎送去,旁的事我再慢慢与你说。”
听是林明霁吩咐之事,林栖立刻收了雁阔云音,带着程北旄转到一处书楼。楼分前后两进,后楼收存的多是些珍贵器物,闲人免进,一大清早更是空空荡荡,不见半点人痕鸟迹。两人熟稔的进去,程北旄多是爱在收藏着些兵刃法器的外间逗留,难得跟着林栖进到内室,便见许多多宝格子与大小箱笼,高矮堆叠,一时难数。他登时头疼的一捂脑袋:“我当真是最怕来这里,不要说找东西,看上两圈便觉头都晕了,亏得阿栖你受得住!”
林栖笑他:“你不过是不上心罢了,但凡将一分练刀的心思搁过来,也断不会说这样的怪话。”
“万事有楼主、有阿栖呢,何必我费心!”程北旄仍是不以为意。林栖拿他也没办法,只得摇摇头,自己一头往那些架子后钻过去。程北旄站在门口,只隐约看到一点影子在那林立的柜架中闪了闪,就不知道哪儿去了。楼中晨曦尚浅,再被层层叠叠的墙壁和帘幕切割后更不剩什么,只几盏长明的灯火挂在两边墙上晃晃悠悠,照亮的范围不大不小,偏偏没有林栖在。他忽然觉得有点慌,站在哪儿蓦的大喊了声:“阿栖!”
“阿栖?”
“林栖!”
一连叫了几声,不闻回应。程北旄有些着急,顾不得自己那点嫌弃,快步也跑了进去。登时如入迷巷,四面不分,那许多大大小小的格子、箱子鳞次栉比,他一个转身急了些,背上长刀之鞘险险扫落一摞锦盒;刚手快扶住了,手肘又不慎撞到一架金镜……手忙脚乱间,忽听几步远外一声疑惑:“北旄,你干嘛呢?”
程北旄猛的扭头,就见林栖分明站在不远处,只是被一具木架遮住了身形。如今转身出来,一脸好气又好笑:“这屋里东西多得很,你既不熟悉,就不要闯进来乱撞,万一碰坏了什么,师父不说,我还要心疼呢……嗳!”
他话没说完,早被两步蹿过来的程北旄一把揽住了,膀上稍一用力,就将他堵死在身后一小片墙壁上,湿暖的气息一瞬扑到耳根:“阿栖!”
林栖脸上瞬间飞色,慌的擡起一只手推了推他:“别闹!北旄,你别闹,我拿着东西呢!”
程北旄却不肯放手,埋头贴在他颊边半晌,才哼哼着道:“楼里大大小小的事,你什么时候上手得都这么熟练了?我竟还没察觉到!”
林栖艰难的挤出一只手护着怀里的东西,无奈道:“你这是发什么疯,楼里的事,师父出门,你又懒得管,我再不顾起来,是要沧波楼的大家一起吃风么!你但凡肯帮我打理打理,我也乐得轻松。”
“可是你这样事事妥帖,若有一日,沧波楼再离不得你了,你还要怎么陪我去走千山、看万水、浪迹天涯。”
林栖一怔,随即笑了出来,伸手甚别扭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小声唾道:“你是不是个傻子!沧波楼是家,就算浪迹天涯,走千山、看万水,也总要回家的不是?哪有嫌弃自己的家是累赘的憨儿……”
两人再从书楼里磨蹭出来,已过了小半个时辰。林栖怀里捧了两个拳头大的淡青色瓷罐,外头又层层叠叠拿丝绵软布裹了,小心安放进一个木盒包好,回头去灵圃找寻玉翎。
程北旄也将那两个瓷罐翻来覆去看了看,纳闷道:“这个什么露水,我怎的一点印象都没?”
林栖道:“师父每隔三年,都要往群玉山取一次明玕果,一次只得一颗。这些露水是明玕果伴生之物,虽不及果实珍稀,也是难得的好东西,清心净秽,大有用处。你这次见了,下次可莫要再忘记了。”
程北旄笑道:“你说起楼主三年一去,我就有了些印象。明玕果乃养魂润内的圣品,这个我倒是知晓。”
林栖道:“师父苦心收集多年,也不过得了三罐露水,七颗竹实。这露水如你所说,用在对抗邪魔之事,也算值得。不过……”他忽然皱了皱眉,“那得来不易的七颗明玕果,几个月前师父忽然取走了大半,也不知做什么用了。虽说师父做事必有道理,但如今想想,我倒是还觉得几分心疼。”
程北旄忙道:“你要是喜欢,改日我也帮你摘几颗来!”
林栖登时失笑:“你当群玉山是那么好去的地方?火眼温泉乃是天险,师父每次前去都要小心翼翼。何况竹实一次只得一枚,你啊,还想跟师父争一争不成!”
程北旄闻言只能摸头:“那我是必然争不过楼主的……”
待到将竹心露水缚在玉翎背上打发它离开,随着雪羽钻云远去,灵圃中众鸟噤声之势登时一变,又复好一派莺歌燕舞、鸟语潺湲的世外仙境模样。林栖和程北旄两个对此也是无奈,只得不再去理会这些禽鸟的“家务事”,联袂回房。
程北旄这时才得了空闲梳洗一身风尘,林栖左右无事,陪他同去。看着程北旄一进了房门,先冲着正对门口的一张空桌案恭恭敬敬拜了拜,不由笑道:“你这习惯怕是一直改不了了。”
程北旄也笑道:“习惯了师父的牌位一直供在这儿,如今被楼主拿走,总觉得空落落的。不过心在意在,有无牌位倒也无碍什么,我自己心里晓得拜的是师父就好。”
林栖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师父将前辈的牌位收去了哪里,他们两人想来交情极笃,才能让师父惦念这么多年,又特意替他收徒传道,延续香火。”
“香火”程北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定然是极好的朋友吧……可惜楼主从来不肯对咱们多说。我拜师了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师父是男是是女,高矮胖瘦都不晓得,大概做别人徒弟也少有做到我这一份的吧!”
林栖“噗嗤”一乐:“师父不说,想来也有他的理由。只是这话你跟我抱怨抱怨也就算了,万不能拿到师父面前去说。”
“为何?”
林栖幽幽叹了口气:“既是挚亲挚友,生死离别,皆是莫大痛苦。你若再去师父面前提一提这位前辈的音容笑貌,岂不是诛心之举,忒惹师父伤心!”
程北旄呆了一瞬,似是恍然,忽然跨前两步,一把攥住了林栖双手,颇认真道:“我们断不要如此,欢喜坎坷,总要在一起、不分开才好!”
林栖先是因他突来的郑重一愣,随即垂眼,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带着笑“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