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二 兴战(2/2)
随着声音,孤城吹角身形已现城头,拱手道:“楼主仙禽神俊,某在城主府便已闻声,倒是来得正巧,得聆高见。”
一旁正在剔羽的玉翎登时清鸣两声,颇似得意,被程北旄在背上撸了一把,吓唬道:“噤声,莫吵!不然拔了你最漂亮的那几根羽毛!”
林明霁对这一人一鸟的拌嘴习以为常,只做不知,也向孤城吹角回礼:“不敢当城主谬赞,不过听城主话中之意,千嶂城中竟是果真出了些麻烦事?”
孤城吹角苦笑:“眼下是千嶂城的麻烦,若假以时日,只怕就是北地乃至整个东陆的麻烦了。”
“愿闻其详。”
两人虽是素昧平生,但彼此在炼气界皆有声名,各知品性,这倒省却了不少过于疏离的弯弯绕绕。孤城吹角直接将人引入城主府招待,各自落座了,才道:“林楼主观某这府中如何?”
他这一问,自然不在府邸之壮丽、铺陈之精美上,林明霁更是直接坦言:“一入府中,恶气更郁,城主又言此桩麻烦不小,莫非是有什么众所不知的邪徒恶道现世,伤了府上之人?”
这一语几近中的,孤城吹角颇感意外,不由得感叹一声:“林楼主真慧眼灵心!”当下也不拖沓,将白骨之灾自被发现一直到昨夜恶战详叙一遍。林明霁听得愕然,连连咋舌:“竟还有这等事发生?我沧波楼同在东陆,更常有八方散修往来,却是半点风声未闻。”
孤城吹角叹道:“从玄门来讯,到昨夜鏖战,也才不过数日时间。至于之前众家遭难,实是那些白骨精怪做事隐蔽,亦有我等承平日久,失察之过。”
“千日防贼,岂非自难?城主不必如此说。”林明霁口中开解,自己的眉头却也不觉皱起,“先有各地魂墟残杀无辜,又生此白骨之灾,炼气界如今各地闹动,当真十分不太平……城主府中恶气,想来就与这群白骨精怪相关?”
“正是。”孤城吹角慨然,“昨夜设伏不成,损兵折将。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伤亡者众,也颇令某心惊。更为棘手的乃是虽将一众伤者救援回来,他们身上伤处却流血腐烂难愈,百药不灵,实在让某忧心忡忡。”
“流血腐烂?”
孤城吹角苦笑一声:“这么说倒也有些谬误。那些白骨精怪的害人手段就是可在极短时间内将生人血肉吞噬殆尽,滋养己身。如今被他们所伤之人,伤处不愈,血肉犹在被诡异之力不断蚕食,但又因无甚精怪可以滋养,便尽化脓血流出。虽目前尚无人致命,但也不过时间长短而已。昨夜回城诸人伤处发作,至今晨,已有数名重伤者烂穿见骨,苦不堪言。某亦束手无策,只能……唉!”愁虑之思溢于言表,孤城吹角摇头叹气,又眼前一亮,“林楼主既能遥闻恶气存在,不知对此可有医治之法?”
林明霁尚未见过伤者实况,自不敢大包大揽,只沉吟道:“若此伤是因恶气所致,想来将恶气祛除,或许可解。只是城主所说精怪与手段皆是怪异,闻所未闻,我亦不知能否寻得解决之道……不如我们先去看看伤者?”
孤城吹角喜道:“这是自然,林楼主有何试验之法,尽管施来,总要胜过当下困坐愁城!”当下便起身,急于带林明霁前往。
林明霁忙道:“且慢,慢来!孤城城主,且先让北旄安置了我那玉翎鹤儿!”
孤城吹角此刻正是心急,立刻高声唤道:“老金,老金,快来带程小哥他们去妥善安置!”一边脚底生风,卷着林明霁飞也似的离开了。
程北旄本在客厅外陪着玉翎,一边也侧耳听着些两人的交谈,忽然便见自家楼主一阵风的没了人影,而眼前已换了位眉眼富态的微胖男子,笑嘻嘻冲着自己伸手一引:“程公子,玉翎仙,二位请随我来。”
程北旄颇稀罕他的周道礼数,笑道:“你夸它一句‘玉翎仙’,这只杂毛小鸟又不知要臭美多久!大叔怎么称呼?”
金玉章笑面团团:“在下是城主府的总管,公子称呼我一声‘老金’即可。”
程北旄从善如流拱了拱手:“老金叔。”
金玉章的笑脸愈发和善,一边在前引路,一边道:“久闻林楼主擅御兽,今日一见玉翎仙,当真名不虚传。只是府内无人谙于此道,未设兽栏,倒是后院花园中有一小湖,旁植花木,景色尚佳,也有几座雅致轩阁,可暂做歇脚处。”他停了停又道,“林楼主善意来援,当会留下小住,届时自有客院为二位安排,玉翎仙可留在湖舍,亦可同去,但凭心意。”
程北旄忙道:“这般安排,十分妥当,多谢老金叔。”
说话间,一行已到落镜湖边,金玉章将程北旄送到一间暖阁安顿下来,又招呼几名仆役安排饮食茶水,伺一切周周道道备得妥帖,才告辞去了。留下程北旄屋里屋外转了两圈,又捏了块香糕跑到门口,一边掰碎糕饼喂食玉翎,一边同它絮絮叨叨:“人家那般夸赞你,又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你这段时日凡事可要斯文些,将你那霸道嘴馋的性子都收敛收敛,不要丢了沧波楼和楼主的脸面!”
玉翎不耐烦的拍拍翅膀,一口衔走他手上点心埋头大嚼,全不似将程北旄的殷殷嘱咐听了进去。程北旄气得跺脚,伸手去揪它翎毛,“杂毛小鸟,只肯听阿栖的话,到我面前就装傻是不是!”
玉翎不甘示弱,一扭屁股躲开他的手,随即双翅一拍,拔地飞起,还不忘扭头一口叼走了程北旄手上剩余的大半块香糕,这才从容振翼,姿态潇洒的向湖面滑翔而去。
程北旄气得瞪眼,忙叫到:“小混蛋,你快回来,不能在别人家里乱飞……你给我回来!”一边也飞快纵身跳下几蹬台阶,衔尾急追。
只是他到底心有顾忌,不好初来乍到城主府做客,就在人家的院子里飞檐走壁,玉翎却全没这份在意,早拍拍翅膀,盘旋一圈掠过湖水,忽的掉头越过数道花墙,直往一处院子飞去。
程北旄登时有些傻眼,他本就不熟悉城主府的道路布局,看玉翎飞去方向,又有数重粉墙院落相隔,全不知那处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只得恨恨的在原地摔手:“回头让人家逮住把你炖了,可不要说是我们沧波楼的鸟!”但到底不能置之不管,只好又硬着头皮去寻些可以问话的仆役丫鬟,从头打听。
他这边焦头烂额,玉翎却颇惬意的直过数重院落,已来至一处竹柳葱茏、海棠花细的庭院。也不知这处庭院布置以何种手法,隆冬地气仍暖,鲜花绿树葱茏。回廊曲曲,清溪绕行,又有一处依水石台,建了六角玲珑亭子,桌凳灯屏一应俱全。一个七八岁仙童也似的娃娃正独一个坐在亭子里,面前摆了数碟细巧点心,荤素干湿,一应俱全。只是那男童既不言语,也不去动那些精致吃食,只呆呆坐在石凳上,宛如一具栩栩如生的人偶娃娃。
这男童自然就是寄住在城主府养伤的厉北苑,只是玉翎纵是已在修行中的仙禽,到底不似人身,小心踩着步子绕着亭子转了几圈,见厉北苑全无反应,胆子登时大了,将颈子一伸,一头扎到石桌上方,衔走了碟子里一条裹酥过油炸得金黄香脆的小鱼。它平素饮食多是自己在沧波楼前的海中捕鱼,偶尔尝些楼中人喂食的糕点果品便是调剂,几曾尝过这般有香有色,滋味俱全的精制小食。一口吞下鱼酥,只觉意犹未尽,左右探头一看,又飞快探头去碟子里衔了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那些点心本就做得精细,在小小一只碟子里摆放得疏落漂亮,玉翎一连几口下去,早吞了个干干净净,只余碎屑。再看看旁的,尽是些酥糖糕饼果子之类,它却不甚稀罕了,便心满意足的拍拍翅膀叫了一声,又将一翼在厉北苑身上一拂,权当多谢他大方招待,随后悠哉游哉下了亭子,展翅循着来路飞还,趾高气扬的走回到还在抓耳挠腮想法子寻它的程北旄面前。
厉北苑这一边,却是在玉翎离开不久,就有两个小丫头抱着件棉氅跑了过来,一个笑嘻嘻道:“厉小爷,快加件衣服,水边的风凉着呢。”
另一个探头看了看桌面,忽的就惊喜叫了起来:“你快瞧!快瞧!厉小爷自个吃东西了,鱼酥的碟子空了!”
抱衣的小丫头闻言一愣,待看得真切,登时也欢天喜地,忙推她道:“快告诉宜诗姑娘去!快告诉小姐去!厉小爷能自己吃东西了!”
那小丫头立刻又掉头飞快沿着来路跑了回去,满口嚷着:“小姐、宜诗姑娘,好消息!好消息……”留下这一个还要帮着厉北苑将棉氅穿好,一边替他结着襟口的系带,一边低头,忽然眨了眨眼:“厉小爷,你手里那是什么?”
层层衣物下,露出半个厉北苑攥紧的小手,分明一根雪白长羽被他握在手中,翎管如玉,羽光胜雪,不似凡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