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四 千嶂城(2/2)
龚义一行不明白这“赐金花”又是什么新鲜事,寻了个面善的路人拉住询问。那路人一听便笑了,只道:“你们定是外来的了,可巧赶上我们千嶂城的好日子!城主大喜的这半旬,每天午后城主夫人都会登上高台赐下十朵金花。这金花可是城主亲手铸炼过的,辟邪魔、祛百病,是可传家的好东西。要是能得上一朵,那可是得了天大的造化!”说着话,前方人群中欢呼声更盛,这路人登时也站不住了,草草跟几人一拱手,就低头弯腰奋力向高台前方挤了过去,生怕自己一个不慎,错失良机。
龚义听闻,也来了兴致,冲着两个伙计招呼道:“咱们也去瞧瞧?”
那两个伙计中年少些的,已忙不叠满口应声:“就算抢不到金花,瞧瞧这位新城主夫人的模样也是好的!”
另一个却有几分犹豫道:“二爷,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抢那十朵金花,可别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还是远点站着看个热闹就好。”
龚义很不以为意,一弯腰把厉北苑抱了起来:“大喜的日子,孤城城主总不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搞出什么晦气事。你怕什么,爷都不怕呢!”便一马当先的,也往人堆里最热闹的地方凑了进去。那两个伙计连忙跟上,少不得紧贴在他左右,好歹挡一挡汹涌的人流。
龚义年轻力壮,身材又生得高大,再有左右两个伙计的护持,并未太过费力就扎到了人群中不前不后的一个位置,虽然不是最前面,但脚下恰有一排石磴,地势高出一块,眺望起高台也就更清楚些。他颇满意这个位置,左右扭扭正琢磨着要怎样把厉北苑架得更高些,忽见斜前方一个老大爷敲了敲拐棍,不满道:“小伙子,别挤了,别挤了!城主夫人赐金花是要看你的福分的。福气不够,你就是挤到台子上去,那金花也落不到你头上。”
龚义一边奋力将厉北苑往肩膀上扛,一边笑呵呵道:“不挤,不挤,我就是把孩子抱高点看得清楚……”又好奇道,“老丈,赐金花要看福气又是个什么说道?我昨儿才进城,实在没见过这般热闹。”
那老丈扭头瞧瞧,见他满脸堆笑,抱着个小娃娃又粉妆玉琢的可爱,便也有心同他闲聊几句:“城主夫人赐下的金花可是宝贝,宝物有灵你听过没?届时夫人洒下金花,大家伙只需要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动,金花自会寻着有缘的人落下去。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福气太薄,那是想抢都抢不到手里头。”
龚义本就对这些修行中神仙事最为痴迷,听老丈这样说,眼睛都更亮了几分,拍着厉北苑的屁股连声道:“我们北苑定然是个有福气的,来,大哥再把你扛高点,等下好争一朵金花回来!”
说说笑笑中,城主府内忽然乐音大盛,遥望一片五色云霞起于府中,转瞬飘至高台。云气一开,内中两行侍卫婇女,簇拥着两道身影前出,想来就是千嶂城城主孤城吹角夫妇。
这一派仙家气象,登时引得台下众人齐声欢呼。龚义也不由双眼放光,兴奋得连连踮脚,抻长了脖子向台上张望。只可惜那台子太过高远,纵然他瞪得眼眶发酸,也不过只能瞧出是华服盛装的一男一女,至于身材面貌,当真太过遥不可及。
正这般云里雾里的热闹着,龚义忽觉头皮一紧,像是被人用力扯了一把。他“啊”了一声,下意识四下张望了一圈,随即才后知后觉猛的原地一蹿,抓着厉北苑的手好一通摇晃:“北苑,是不是你!刚刚是不是你在扯我的头发?你想起什么了?你肯说话了?你……”
他这番动作实在有些忘形,跟来的伙计只得赶忙拽住他连声安抚:“二爷!二爷!厉少爷没说话,他没说话,他就是碰了下你的脑袋。你且小声些,旁的人都瞧过来了!”
两人连拉带劝,才把龚义突如其来的兴奋劲压了下去。他深深喘了两口粗气,伸手拍了拍仍没什么反应的厉北苑,咧咧嘴叹口气:“是我发癫了……哎?”龚义这一静,才发觉周遭一圈的气氛都有几分古怪,正想着莫不是自己太过忘形惹了人嫌,环顾一望,却见前前后后的人无不高高仰着头,众多目光所集,依稀正在自己头顶高处。
他心中蓦的漏跳一拍,同样调转视线望向高空,一点灿金光芒登时映入眼角,灿烂夺目的色泽一时间几乎耀花了他的眼。龚义脑中瞬时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只能冒出两个字来:“金花!”又顿一顿,才迟钝的茫然自问一句:“城主夫人何时赐下的金花,我怎的都没察觉……”
只是还不待他的脑子彻底清醒,半空金花已飘然而降。厉北苑被他高高架在肩膀上,这时忽的松开一只搂着他的胳膊张了张手,一片金光闪耀,分毫不差落入了小小的掌心。
随着这一朵金花落定,“轰”的一声,周遭人声沸腾炸开,只听得无数人无数个声音叫着“金花!”“金花!”其热烈鼓噪,连木头人一般的厉北苑脸色都有些发白。龚义更是在一刹那清醒了脑子,超常灵敏的一把将厉北苑扯下来抱进怀里,闭嘴蒙头就向人群外挤。跟着他的两个伙计也颇机灵,一拥而上把他两个夹在当中,什么貌似天仙的城主夫人、还是好酒好菜的流水席,通通顾不上了,一心只想快点离开喧腾得炸了锅的人群。
好在周围众人虽说一片惊喜歆羡躁动,倒也没有哪个当真敢去触孤城吹角的霉头。高台赐下金花十朵,除此一处,其余九朵也在一片欢腾热闹中纷纷择人落下,四面八方不时爆出的欢呼很快将龚义一行的动静淹没。几人也趁机埋头快走,一溜小跑好容易出了人群,直到远远避到一个不打眼的街角处,才松了口气。彼此看看,忽然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龚义笑得最是开心,一边笑,一边将怀里裹了个严严实实的厉北苑也剥出来,看他一张白净脸蛋憋得通红,大口喘着气,忍不住上手狠狠揉了一把:“小北苑,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一朵金花就这么被你捞到手了!”
那两个伙计也兴奋的凑过来,连声道:“二爷,给我们也瞧瞧,仙家的宝贝是个什么模样?”
龚义自己也同样好奇,适才匆匆一瞥,除了一片金光着实没能看清什么,便捧着厉北苑的脸蛋揉捏着道:“北苑,给大哥瞧瞧你刚刚拿到的花好不好?”
厉北苑慢慢一下一下眨着眼睛,也不知听懂了他的话没有。龚义这段时日以来已习惯他这个样子,见他不似抗拒,便小心将他的棉氅拉开些,果见他两只手攥着握在胸前,指缝里尚能看到金光点点,与项圈上拴着的金铃光芒彼此辉映,十分醒目。
龚义一愣,揉了揉眼睛再看,项圈金铃上仍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他猛的双手一合,用力把厉北苑的棉氅紧紧拉拢了,一把捞他起来,抱住了便走,边走边匆匆道:“回客栈!”
那两个伙计未曾看到金铃异象,全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只得一头雾水的也忙跟了上去。年轻些的那个尚还不死心的小声嘀咕:“二爷,回了客栈,还给我们瞧金花不?”
龚义脚下飞快,闻言苦笑一声:“若是无事,随便你们怎么看看个够;若是有事……唉,还是冀望千万别节外生枝吧!”
两个伙计一路随着龚义,穿街过巷毫不停留,一口气回到了下榻的客栈。直到转过街口,看到客栈大门的那一刻,他们才隐约摸到了点龚义口中“节外生枝”的意思。
客栈前,并排停着两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一名穿着打扮好似个富家翁的微胖男子正拢着手站在车旁,笑眯眯的和龚老叔说着话,态度颇为可亲。而男子身后,雁字排开两溜劲装侍卫,各个肃容挎刀带剑,不茍言笑,两厢对比十分鲜明。而此时像是听到了他们几人走近的动静,一众都齐齐转头看了过来,龚义脚下登时缓住了,身后两名伙计更是一时觉得双腿微软,连步子都迈不开,愣愣站在了原地。
微胖男子仍是笑眯眯的,很和蔼的冲龚义招了招手:“这位就是龚二郎吧,回来得正巧,城主有请几位往府中小坐,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还望不要嫌弃。”他口中说着“几位”,目光却毫不遮掩的落在了厉北苑身上,似是能穿透厚厚的棉氅,直看到里头被掩在衣下的一片灿烂金光。
龚义深吸了一口气,眼下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一步步过去,先看向龚老叔:“老叔,这位是……”
龚老叔到底还是积年的老商客,此刻神态瞧来倒也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乐呵呵道:“这位是城主府的大总管金玉章金大先生。大先生亲自来请,老汉叔侄当真受宠若惊,实不敢当啊!”
龚义也只得点点头堆起满脸笑容:“不敢当,当真不敢当。”
金玉章“哈哈”一笑:“几位是城主点名的贵客,鄙人岂敢怠慢。龚老爷子,龚二郎,请上车吧。”他伸手向着马车一引,立刻有侍卫上前放下脚凳打开了车门。龚老叔和龚义互看一眼,既无话可说也说不得什么,唯有从善如流,上车落座。
金玉章见他们妥当了,自己也反身上了前一辆马车。随着驭者一声鞭响,轮谷辚辚,直往城主府驶去。留下客栈门口几个惊异莫名的伙计,各自摸着胸口,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城主相邀是福是祸,到底是个什么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