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三 浑天阵(2/2)
越琼田失声惊呼,一时也不知是惊还是怕,舌头都有些打结:“朱大哥,这……这是……这不是神京的功法吧!”
朱络冲他一笑:“吓到你了?”
“没……没有……”越琼田继续结巴着,忽听被他拖着的髅生枯魅“嘻嘻”尖笑起来:“没错!没错!这就是魔尊之力,这就是鬼噬之力……呃……嗷!”
一道玄色电光从朱络指尖直甩出来,“啪”的一声抽上他的脊椎骨,留下一道黑痕和一声惨叫。越琼田登时也跟着吓了一跳的蹦了一下,忙继续拖着髅生枯魅又退了三丈,然后抿了抿嘴,大声道:“朱大哥,我……我没怕,真的!是什么功夫又有什么相干,你又岂会伤我害我!”
朱络笑着冲他挥挥手,没再多言语,独自一人又往林子深处去。越琼田犹豫一下,跟上几步,远远坠在后面,便见他找到林中一块空地,将那些拾掇好的阵符一块块摆放下去。阵术一道本不是玉完城所长,方青衣也尚未指点到此节,因此越琼田只能大略瞧个热闹,小心翼翼挨着阵图边缘伸长了脖子,看着朱络手法娴熟,忍不住又叫了声:“朱大哥!”
朱络擡头,便听他好奇道:“我闻阵法一道,南陆南云世家乃是个中翘楚,原来神京也有阵道传承么?”
朱络面不改色:“碧云天主修五行道法,但裴宗主在阵术上别有一番造诣。我自幼常见他,多少也得过一些指点。”
越琼田的好奇心登时更上层楼:“听闻裴宗主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常年云游于异域秘地寻幽探奇,近十数年,炼气界中连见过他的人都不多了。”
“岂止旁人,”朱络晃晃头,“连宗主的亲生女儿见他都少……唉,大小姐啊!”他说着话,不免又触动些隐秘心思,顿时谈兴一熄,继续埋头布阵。
越琼田察言观色,见他突然没了闲聊的兴致,就也乖乖闭了嘴,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拄腮旁观。可怜髅生枯魅既不懂阵法,更不愿独自一个和方青衣共处雪庐,只得也干巴巴的蹲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数了一回脚骨腿骨肋骨,干脆又把那块破烂的布头翻出来,沾着雪沫一根根擦起了自己的骨头。
越琼田倒是第一次见他的这番举动,错愕又好笑,忍了又忍,才憋笑道:“你这一身骨头整日露在外头风吹日晒,即便揩抹得再仔细,转过头一场风一阵雨便又白费功夫,倒不如找件衣裳穿上,还便利些。”
髅生枯魅很是不屑:“本座的骨架俊美无双,岂能被些布片遮掩住!”
越琼田又想了想,一拍手:“那不如裹件斗篷,既不遮掩了你的……身姿,还能挡一挡昼夜飞尘。”他干脆兴致勃勃掏摸了件出来,玄青颜色,面料裁制皆是极好,满口怂恿道,“穿上试试,试试。旁的白骨精灵都没有,单你有,岂不格外威风!”
髅生枯魅搔头,看看越琼田一脸诚挚,到底还是将斗篷接了过来。他从未穿着过凡人衣物,好容易才笨手笨脚裹上了,一时间只觉手脚搁置都十分别扭,原地扭了两下,正想抱怨,陡然一股穿林风打着旋的刮了过来。长可及地的斗篷被强硬风势一吹,整幅掀卷起来,半空飞扬着兜着风“噼啪”一卷,声音亮脆。髅生枯魅登时呆了,半晌才伸手拽了拽领口衣角,眼中幽火几乎晃晃悠悠出一个圆圈形状:“好……好生俊飒,本座很是喜欢!”
越琼田抚掌大笑:“你若喜欢,这件斗篷便送你了。这是我小时候穿过的,不知怎的塞在丹囊里一并带了出来,于你倒是长短刚好。”
髅生枯魅自打生来便不晓得“客气”二字,闻言只是连连点头,随即美滋滋抱着斗篷蹲到一边自喜去了。越琼田再看林中空地,这会儿功夫,朱络的阵图已布成,正端坐阵中,要掐诀入定。虽说两边间隔尚有一段距离,但见此情形,越琼田还是立刻将声音动作一收,不再分心,全神贯注将心思投注阵中,为朱络顾守。
朱络那厢心中倒是坦然得很,正如先前对越琼田所言,他于阵法一道本有天分,又曾偏得裴长仪指点,多年参悟,也有小成。亲手布下此阵,自是已经过缜密推敲,并未察觉内中有何暗手伏笔。甚至阵图之精思妙用,多有开后来者茅塞处,宛如有此道耆宿对坐教谈,使人受益匪浅,更不免叫他好奇此阵出处,莫非竟是当年北海魔尊的手笔?此疑问一时间不得解,朱络胡乱猜测一回,就暂且搁下了。随即抱元而坐,细调内息,一边掐诀运转阵法,开始尝试徐徐化消体内的庞大鬼气。
亲身一试,更觉阵法之妙。阵中解构一方小境,上纳天灵、下汲地力,糅合周转若浑天。宛如痼疾的鬼气本只在经脉脏腑中攻伐,但随着阵势运转,不自觉便受其牵引,逐渐和同周流之势。体内体外,遥成共鸣,彼此之间似连未连,仿佛只待一处勾连之关窍,便可浑成一体。
朱络专心控阵,亦在内视,他身在之处,正是阵眼所在。如法催动阵势之变,周遭阵符刹那皆亮,同时放开丹田一隙,登时肉身神魂皆觉一荡,体内鬼气如煮茧抽丝,绵绵不绝流入阵中,随即被天地浑然之气裹挟打磨,散其质、存其精、还归本源、回流自身,虽说内蕴之力十去七八,也足以让连日来饱受鬼气侵蚀之苦的朱络精神一振,顿生柳暗花明之感。
这般以阵法洗涤鬼气,其速稳徐,正是一场漫长的水磨工夫。朱络身在阵中不觉,越琼田守在阵外,见刻有阵符的冰石光芒烁动变幻不止,朱络稳坐阵中神态舒缓,心中猜测大约阵法运转颇是顺利,便也松了口气。他说是为其护法守阵,到了此时反而无事可做。这片山岭偏远空寂,不远处雪庐中更有方青衣坐镇,当真太太平平得几近无聊。坐一回又站一回,越琼田百无聊赖下,索性也在旁边就地打坐,默默修习起了方青衣近日传授的功法。
这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悄然流逝,从日悬高天直到暝色渐染。星月光薄,无灯无烛,林中灵光流转的冰石阵符便显得愈发明亮。越琼田的功课已做无可做,张望阵中朱络还是那个稳坐的姿势,不由小小叹了口气,正想着要不要再将修行口诀背上几遍,忽听一阵细碎杂响在阵中生出,起初不过三两声,转瞬竟已密集成片。尚未待他反应过来,眼前光芒陡然一盛大暗,“砰”“砰”连响不绝,用以布阵的数十块冰石接连爆碎大半,猛一股劲风掀起,越琼田唬得一跳,闪身忙躲,仍是慢了半步,登时被掀飞出数丈,半空中几个翻滚,才泄去余劲安然落地。
另一旁髅生枯魅同样措手不及,又因功体被锢的缘故,只得做了个灰头土脸的滚地葫芦。不过越琼田此时顾不得他,才一站稳,立刻又跳起身往阵法中跑:“朱大哥!朱大哥你怎么样了?你有事没事?”
“哎哎……”一片飞尘中立刻传来回应,“没事!我没事……咳咳……呸呸,就是溅了一嘴冰沫子……呸呸呸!”随着声音,果然见朱络全须全尾走了出来,只是身上狼狈了些,连衣摆袖口也被飞溅的碎石刮出了几个破洞,和越琼田走了个碰头,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碎末一边讪笑两声:“我没事,只是就地取材的阵符承不住阵法之力,运转到了极限便炸裂了。看来只得明日再来,从长计议。”
越琼田万没料到还有这个原因,呆了呆,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朱大哥,倒是少见你这样的狼狈!”
朱络只好双手一摊,抖了抖袖子:“谁叫在下现在穷得两袖清风,除了寸心鞭,身无长物,寒酸之极!”
越琼田闻言,倒是想起什么,一手往丹囊中摸摸,笑眯眯道:“刻录阵符的空白玉牌,我身上倒是有些。左右我也用不上这个,不如你拿去用罢。”当真便掏了几块两寸见方的玉牌出来,块块晶莹剔透,灵光水润,一见便知不凡。
朱络如今已不惊讶越琼田身上到底带着多少宝贝,处理体内鬼气是他眼下最为紧要之事,便不客气的伸手接了,笑道:“承你的好意了,只怕你朱大哥穷星照命,以后也没得同样好物还你。只得待来日你有事时,千山万水、赴汤蹈火,拔剑一应。”
越琼田“嘿嘿”直笑,半是当真,半是玩笑,又继续在丹囊中搜罗玉牌拿给他:“朱大哥你这般厉害,想来还是我赚到了。你且放心,将来若真遇到什么麻烦,我也定不会同你客气。”
两人说着话,便都各自笑出了声。寒夜黑林,一时也添几分轻快愉悦气息,颇有将这几天先历恶战、又耽于棘手伤势的阴霾拨开了大半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