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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四 困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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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方青衣并指如剑划落,风与冰与剑浑然相融,啸鸣如雷在冰封的山腹横冲直撞,铁索、钩爪、鬼将,乃至被一并封冻的里层石壁,在咆哮声中尽化冰糜顷刻烟消云散。此中更见数道剑光如素练,自内直冲山腹之顶,迅猛之势强不可撄,所经之路但有横碍山壁兀石,皆尽摧弥涤荡。一时间,鬼窟中地动山摇,宛若将崩。而方青衣身化长虹,衔遁于璀璨剑芒,彻底脱出层层困陷关隘,径入泥犁洞最深隐奥秘之处。

鬼女阿萝一刹翻脸,无数鬼藤如臂使指,将来路去路一并封闭。寒潭高座上,唯见她抚鬓而笑:“你既不肯作梅君,那就只能作妾身修行所用的一点魂光了。殊不知诸位的魂元灯火,又是何等颜色。”

只是她自问自答,并不待几人如何回应。话声未落,寒潭水花翻溅,无数粗大藤蔓破水而出,一瞬延展如灵蛇怪蟒,漫天挥舞成一片白影,袭向三人立足之处。

好在两相对峙,彼此皆有戒备,阿萝姿态甫变,朱络登时警觉,喝了一声“小越留神!”寸心鞭划出一道火弧,将当先而至的几条藤蔓扫开,顺手扯住越琼田疾退数步,又闪开了从侧方袭来的两道攻势。越琼田反应同样不慢,心念动处,将三光定乂收回,右掌再擡起,一点星光已出现在手心的位置,然后迅速放大拉长。待到又有几条臂粗藤蔓如吐信毒蛇般窜至他面前时,那点星光已绽放到三尺长短,只迎面一削,如割朽木,削落了一地纷纷扬扬的白色丝萝。出现在越琼田掌中的,正是那柄清透如水的怀剑“清缠”,刃光寒透,比起在三里村野林的初次现芒,宛如脱胎换骨,仙气杀气俱是凛然。

两人兵刃上手,各自应对阿萝布下的阵仗,尚是从容。然而同在蔓藤攻势之下的髅生枯魅却颇凄惨,他一身修为俱被方青衣禁锢,只余微末,如今阿萝翻脸之快,更是对他一视同仁,全无半分情面。眼见藤蔓挟尖锐风声挥舞而来,只来得及大叫了一声,漫天白影如鞭,已毫不客气的把他没能喊叫完的尾音和一副骷髅架子一起抽飞了,“哗啦啦”撞上洞壁,甚至把坚硬的石头也磕出了许多细小凹坑。这一下换做寻常无法动用修为护身的炼气修士,只有被拍成一滩肉饼的结果,好在髅生枯魅那一身骨头坚硬,又无肉身血脉拖累,一连串的惨叫之后,竟还能颤巍巍爬了起来,这次连叫也不及再叫,手足并用窜得飞快,躲到了朱络更后面的位置。

阿萝似是此时才又记起他的存在,眸光一闪,微微笑了声:“九幽之体,不破不灭?有趣!修界正道、魔尊遗脉,竟也能走到一起同仇敌忾,倒是破天荒的稀罕。”

朱络手上不停,将髅生枯魅也圈进了寸心鞭的范围,闻言同样笑一声:“人死为鬼,忘本成伥,岂能与尊者这般天生地长的白骨精灵并论?可见魔尊遗脉不过一句笼统出身,各有前途,各行其是,道也不同。你今日之慨,来日未必稀罕。”

两人口舌各自争锋,彼此攻守之势却毫不耽搁。藤蔓漫天如龙如蟒,几乎将整座石窟尽数遮蔽,而阿萝高据石座,尚能冷眼观战,显见已稳握上风,更视几人为囊中之物,或杀或擒,不过时间而已。如此一来,她反而又在越琼田身上升起了几分心思,虽说之前一计挑拨瞒哄不成,但眼前少年到底仍非与梅君真无瓜葛,前世之因,此世承缘,一身灵光纯粹,看在鬼物眼中几可灼目,乃是用以修炼的绝佳魂元,正是当下偃鬼王大功告成最为急需之物。心念一动,长袖轻舒,顺手牵住一缕雪白丝萝乘势而起,半空中红影翩然荡过,径自跃入了混乱一片的战局中。

阿萝身形一动,朱络登时察觉,手中长鞭一挽,便要迎上。他自此役中不再遮掩出身跟脚,鞭如火云炽烈,辟邪之火妖鬼亦不敢轻易直撄。阿萝意动更快,寒潭掀浪,丝萝长藤挟鬼水而起,一瞬在她身前织成护壁。离火玄水,相交相激,顿时一片喧声大作,灰白水雾大团大团腾起,叫人当面一时都难辨彼此。忽听茫茫雾气中,无端传来金铁之声,朱络眉头一扬,左手于身前疾点,刹那蔼蔼云生,虚实相转,真身移出的同时,便见数根青黑鬼爪撕破水雾,将留在云团中的虚影扯成粉碎。继而随其后势,四名鬼将一拥而出,身如铁塔爪如长刃,各分方位围向朱络。

这一来兔起鹘落,形势丕变,鬼将之身非生非死,又坚逾金石,即便受离火灼身,也不过留下深深浅浅数道焦痕,并不碍其攻势行动,登时将朱络脚步缠住,一时旁顾不得。而战况自此两分,阿萝掣肘一去,当下长袖一甩,卷向越琼田。

先前藤蔓攻势虽说来自四面八方,但朱络将寸心鞭挥舞得得心应手,越琼田持剑在侧,不过查漏补缺,应对起来尚是从容。不想阿萝陡然入阵,朱络又被鬼将隔在一边,情势立刻直转而下,阿萝鬼魅之身缥缈难测,更有藤蔓两旁协攻,越琼田直感压力激增,清缠舞动,以星都剑法勉强应对。好在昔年他虽武脉孱弱,却也仍在玉完城家传的身法“月射千江”上下过一番苦功,名门嫡传,本是不俗,此刻施展开来,正可见缝插针,救急救命。阿萝此刻待他之心尚在擒而不在杀,手底不免保留三分,两方因此有来有往,虽说一者如貍猫戏鼠,一者屡屡惊险求生,倒也暂时对峙下来。

但这般对峙,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不过鬼女手中游戏罢了。朱络仍被四名鬼将纠缠,难以脱身,髅生枯魅亦步亦趋避在他这一侧,见状忍不住摇晃着骨头架子探头探脑:“这鬼女厉害!很厉害!打得过么?打不过吧!逃吧,逃命吧!”

朱络被他气笑出来,一时也懒得和他争论什么,只在打斗中抽空道:“小越先前许了你的佳肴美食,你若逃了,便了了无无了。”

髅生枯魅一呆,他自身立场暧昧,又自持九幽之体,就算被碾成了骨头渣子也照样能够活命,不过多吃些皮肉苦头罢了,因此很是不愿掺和进眼下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事中来。但一念及之前越琼田对自己信誓旦旦的许诺,若是就此全抛,又不免十分的心塞不甘。登时语塞,生出了几分犹豫。

朱络犹自添柴加火:“何况方前辈在你身上落下禁制,你弃了他的爱徒独自逃命,怕不是日后就只能长长久久当这么一副小骨架,再要找回冥迷之谷尊者的威风,难!难!难!”

髅生枯魅心情登时更是纠结,雪白的骷髅头上几乎都能看出一片惨淡颜色,兀自勉强嘴硬道:“可他不是鬼女的对手!他怎么可能是鬼女的对手!等下鬼女打死了他,就轮到你我了……”

朱络嗤笑一声,截断他的嘀嘀咕咕:“小骷髅,莫要自说自话,你可知他是谁?”

髅生枯魅被问得有点懵,“咔嚓咔嚓”的晃着颈骨两边张望:“越琼田?他不是越琼田么?方青衣的徒弟!”

朱络勾勾嘴角,轻声笑道:“他是越琼田,玉完城的少城主,英华君唯一的宝贝侄子。你以为獬豸印就是他身上最好的法宝?在下敢打保票,英华君肯放他出来独自走动,身上至少给搁了十件二十件能救命的宝贝和后手。他打不过鬼女是真,但不是偃鬼王亲身前来,这鬼女也不要想能伤了他的性命。”

不过朱络信誓旦旦说得轻巧,越琼田此刻的处境却当真艰难。眼前漫天白影如鞭如网,鬼怨之气纵横其中;更有阿萝魅影隐现,每每出手,刁钻奇巧,两者都远非当下的他能够一敌。又不过十数回合,纵然身法灵动,宝刃在手,越琼田仍是被压迫得步步后退,狼狈万分。他出身富贵仙乡,如珠似宝的养到了十五六岁,即便是与朱络伏九一同跋涉往龙山古月的那段日子,也不曾吃过什么苦头,更勿论生死关头,还要受这一番戏耍折辱。但他生来的秉性却也颇不同寻常,越在这般恶意压制下,反而越生韧性,颇有几分傲霜之姿。这一点骨子里带出来的天性,要说与梅君全无瓜葛,连他自己也难说信。之前懵懂,尚以此为荣,但自从略略得知了梅君与方青衣的前缘纠葛之后,就再不愿多想一分,只愿整日痴缠在方青衣身边听道习武,做个娇憨磨人的乖巧徒儿,恨不得与前世那个身份再无半点相似。

但当下没有方青衣,有的只是鬼女妖藤、滔天恶意。越琼田的心境因此反倒趋于清静,掌中清缠运转如意,腾挪闪避之间,竟还能抽隙还手一招半式。虽说不过是削断几条白蔓的程度,也足以让他斗志勃发,咬牙缠斗不现萎靡。

越琼田于战中生出十分坚韧之心,阿萝的耐心却差不多到此耗尽,更有神念之中察觉泥犁洞深处要地隐生变故,当下眉间神色陡厉,五指一撚,原本乱网般扑打着越琼田的藤蔓乍然生变,四合成束,拧做一条足有水缸粗细的巨鞭。随即巨鞭越缩越细,数息之间,已不过窄若手指,凝于其上的厉杀鬼气却浓郁得粘稠若墨。蓦一声利啸鞭鸣,昏暗的洞xue好似中劈开一道凄厉闪电,噬向越琼田立足之处。

越琼田彼时连呼吸似乎都为之停滞了一息。只是生死关头,阿萝辣手变招,漫天藤萝收束而露出短暂的喘息之隙,亦也是他冷静寻觅了许久的机会。鬼闪藤鞭击落的同时,他亦将左手一扬,挥出一片星光。同时抱足缩头,整个人用一个狼狈却最便宜的姿势,团成一团,脊背朝天。那鞭影呼吸间已至,阴鬼恶气更是同时压向全身,所及之处,宛如无形枷锁加身,一时难以挪动分毫,越琼田至此已无余地闪避凶鞭,索性就那么用后背硬生生的迎了上去。随即两声爆响,两声惊呼,不分先后同时响起。

越琼田出手的那片星光,初看不过毫末微尘,星星点点,脆弱如萤火。但漫天压下的鬼气与鞭啸,连寻常炼气修士都可轻易撕开,却撕不碎这一片微光。点点星芒不受外力所乱,亦不受阴气所侵,眨眼间便由光屑凝做光团,再由光团延做光梭,而待到刺至阿萝身前一寸时,已拉成了一道灿烂银虹,光屑流转,接引三光中星辰浩瀚之力,诛鬼杀邪,莫可能挡。

阿萝尖叫一声,心知法器厉害,即便以越琼田当下修为发挥远远不足,也不敢轻忽,登时双手一叉,十指之间,无数丝线般的女萝白蔓蠕动而出,织成一张细网,擡手迎上。轰然巨响中,银虹丝网相撞,迸开无数星光鬼气。随即星光消散虹箭回头,白网亦是寸寸崩裂,化作飞灰。脸色青白的阿萝飞退至寒潭之上凌波而立,肩上一处红衣破碎,溢出丝丝浓郁鬼气。她反手捂住,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来:“星辰梭!”

“你倒有见识。”越琼田也呸出一口血沫从地上爬起来。他乍看之下比阿萝要狼狈百倍,束发的玉冠玉簪都崩得粉碎,一贯梳得整齐的漆黑头发乱七八糟披散下来,遮头盖脸。身上的衣衫更是从领口开裂到下摆,皆被那一鞭之力撕扯成了无数碎布。只是破烂不堪的衣袍下,却闪着一片柔和的浅浅金光,宛如流淌的金沙裹住了他的整个身躯,随即又渐渐隐去,重新化作一件寻常绢布裁做的杏色内衫。

髅生枯魅亦在那一鞭落下之际脱口惊叫,此刻终是信服的冲朱络点了点白惨惨的骷髅头,赞叹一声:“果然一身都是宝贝!好多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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