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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三 泥犁照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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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惊醒迷中身,越琼田脑中混沌迷云一瞬乍去,眼前所见真真假假顿成扭曲烟云,裹挟茫茫白雾直冲七窍。但那一抹火光如赤蛇蜿蜒,在他脚下盘成圆壁,一阻邪瘴侵身。越琼田见机不假思索,将手一扬,獬豸印化现半空,宝光璀璨中,金字法篆半空凝就,方圆邪瘴皆受其压,不得张狂。而随着他的目光环视四周一遭,金篆轰然压落,正在原本梅花树生长之地。只闻一声清脆,幻境破裂千万,顿现本来面目,空荡阔大的石窟之中,阵阵阴风鼓吹腥秽,半边枯骸嵌壁,半边鬼水积潭,寒潭之上,数盏幽光浮在半空,光色璀璨,不类幽冥鬼火。更有红衣鬼女踞于潭中高凸石座之上,目光冷冷,语气森森:“又是你!”

烧开地面一层浊气的炽艳火光渐熄,转眼不过只余一点金红花火,明艳灼目。一条同样张扬如火蛇的长鞭遥遥探来,鞭梢轻巧一挑,将那点火光卷起,顷刻与鞭身融为一体。然后才见持鞭人笑嘻嘻从石窟角落迈步出来,不理会阿萝,先向越琼田笑叹道:“小越,你瞧那鬼女身边的朵朵光盏,皆是生人魂火祭炼而成。你若迷失阵中,此刻便也是其中一簇了……方前辈的雷霆之怒,在下可担不起!”随后才挑了挑眉,看向咬牙怒目的鬼女,“你,也同样担不起。”

阿萝闻言,怒气却忽一敛,冷笑一声,垂眼望向越琼田:“梅君,幽萝幻境尽照前尘,是真非假。当年方青衣一剑斩你法身,你如今却还认他做自己的师父,当真恩仇颠倒,可笑!可笑!”

“我不是梅君!”越琼田登时怒气冲冲,愤愤的撸起了袖子,“妖女,休要诡言骗人,师父与梅君间的情义岂是你能诋毁的!”

阿萝又是一顿,细眉微簇,似有所思,蓦的嗤笑一声:“原来如此,小公子,你莫非仍不愿认回自己旧日本身么!。”

朱络本在冷眼旁观,这时也笑了一声:“不愧黄泉尽头,泥犁为号,原来还有这般机巧。”

“朱大哥,这是何意?”

朱络抖手将寸心鞭挽回,在地面蜿蜒出几道暗红火痕:“小越,小九当日在女萝芗亦是陷入如此幻境中,本身所历,历历在目,七情勃动,难以自拔自醒,才从中吃了大亏。你今所见,是……方前辈与梅君旧事?只是你非梅君,见其过往,不过一旁观人罢了,岂会彻底颠倒于其中,受其摆布。”

越琼田“啊”了一声,顿觉恍然,大声道,“正是!我非梅君,我名越琼田!”

朱络莞尔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举目望向阿萝:“阴司轮转,果业纠缠,超拔其上,乃知生消无常,据此拨弄因缘,无因不果……这才是你费心将小越摄来,又困入阵中的目的吧,在下的猜测可对?”

阿萝听他徐徐道来,脸色愈发难看,冷哼一声:“髅生枯魅对你倒是知无不言。”

朱络笑笑:“不敢当,在下与尊者谈兴投契,一时多聊了几句罢了。”又扭头向一处石壁阴暗角落道,“可是如此?”

那角落昏暗偏僻,甚至连嵌入石壁的骨殖都比旁处稀少些,最是不打眼,此时却立刻汇集了各方视线。片刻,一颗雪白的骷髅头蓦的自阴影中探出来几分,甚是做小伏低的看向朱络:“是如此,是如此……”接着猛的一耸身,整副骨架都跳了出来,手舞足蹈,“本座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岂是旁人管得着的!”

朱络颇是配合的点头:“正是,尊者出身乃是冥迷之谷,又非泥犁洞,自不需为偃鬼王遮掩什么。”又向阿萝道,“‘生消无常功’,化因缘果业为刀矛,闻所未闻的奇术,你们为了对付方前辈也算是穷尽心力!不过杀手锏早晚要拿出来见人,不过早些晚些罢了,何必动怒。”

阿萝闻言,慢慢从倚坐姿态直起身子:“妾身何必动怒,左右这消息……”她红袖一擡,莹白指尖半露,葱指之端,正吐出无数雪白丝蔓,宛如活物一般在半空中飞舞蔓延,只顷刻间,已将石窟入口来路尽封,织成了一片妖异的丝萝墙壁,随后才笑吟吟道,“左右这消息今日也是传不出去的。”

一步踏落,天卷灰云,地溅黄沙,腐血朽尸,横流于场,不见边际。

方青衣举目四望,眼前战场仿佛修罗鬼域,甚至连所见、所嗅、所触……无不真实。便是连这惨烈之极的情形也是真实的,的的确确存在于他的记忆中。手掌缓缓滑过拂尘玉柄,他轻轻叹了口气:“赤海魔行!”

战场上的风陡然翻滚起来,搅起一片凄声,呜呜咽咽吹过万千尸骸。那无尽的尸骨中犹有许多尚存几分本来面目,随着大风颠动,颤颤巍巍宛如回魂爬起,一并的将头颅扭向叹息来处。

浓烈的血腥和腐朽臭气充塞于感官,方青衣未有稍避,将视线蔓过一具具残尸,初入眼帘的便是一对华服男女,数根纤细的金色琴弦将他二人前后贯穿致命,一袭锦衣糊满污垢,块块腐肉自脸上身上手上不断脱落,早已难辨眉目。方青衣迈步走向二人方向,微微垂眼:“玄掌门贤伉俪……”

青袍腐尸擦肩而过,残缺的骸骨呜咽一声,伸臂抓向翻飞袍角,却在将要碰触到的瞬间寸寸腐朽委地。而方青衣脚下未停,亦未回头,只大步继续向前。

前方迎面所见,一具枯骨手捧残破宝镜盘坐于地,一身血肉消尽,却非是刀剑伤戮所至,只余长髯素鬓蓬乱于骷髅之上,黑洞洞的眼窝“盯”向方青衣,蓦的一动,两行血泪蜿蜒而落。

“光碧堂大长老……”方青衣几乎不需思索便叫出了他的身份,赤海魔行之劫,修行卜道的练气士多有亡于北海魔尊“天听”之术,光碧堂更至山门尽毁、道统断绝。连山道长彼时尚在他处,待到赶到,便见恢弘殿堂尽成废墟,断壁残垣中,尸身多为血肉枯槁,卜筮反受“天听”反噬而亡。

此时骷髅眼中滚落的血泪已滴滴滑下枯骨,汇于黄沙之上,潺潺成溪,流向方青衣脚底。一道清冽的霜气却比血溪流速更快,脱出他的袖口落下,刹那将其冻成一道红冰,在“嘭”的一声轻响后,与支离枯骨一并散作烟尘。

而方青衣已更快步前出,无路的尸场上,脚步踏过之处,蔓延成印。两旁故友同袍,切切哀哀,同声挽留,却难留脚下半分迟疑。而耳边风声呼啸愈大,漫漫黄沙卷地遮天。好一阵狂风过去,赫见一位女冠手提残剑,伫立在前。巨大的创口自她胸口贯通背脊,血花犹红,滴滴答答溅落一地,张扬飞舞的鬓发也被血块粘满一身一脸,杏眼圆瞪,魄散魂消而余怒未熄,似乎犹能听到熟悉的叱喝声。

方青衣的脚步终于一顿,仰头长叹:“连山迟至,未及送别恩师,乃成一生憾恨!”

随着他的叹息,女冠身后,被茫茫黄沙模糊了的景象终至清晰,血色斑驳的山门与大殿,身着普通道袍的残尸遍布清净道庭,不少亡者眉眼尚且稚嫩,甚至在性命失去的那一瞬,神色还带着几许错愕和茫然……然后这些茫然的、年轻的、糊满血污的面孔齐齐擡起,望向了方青衣。

方青衣捏着拂尘柄的手指渐紧了几分,低声缓言:“赤海魔劫,光碧堂绝道统、灭山门;子午谷玄门自掌门夫妇下,长老十去其八……而教门弟子死损最为惨烈者,乃被魔麾大军突袭的青冥洞天,道魔血仇,铭心不忘。”他的声音渐扬,目光冷冽锐利望透黄沙,“自连山至方青衣,笔笔血债历历在目,眼前亡者,皆是贫道杀心,只恐清秋洗之锋不快不利,又岂会因此滞慢前往杀你之脚步?”

随着他的话音,恶臭的腥风陡然变大,呼啸着席卷过大地,冰冷冷的寒气裹挟风中,将漫天污秽撕扯得七零八落。他的脚下无声绽放出一点冰白,转眼向四面八方蔓延铺开,黄沙血迹、白骨尸骸、一体冻作一片剔透晶莹。方青衣随即将拂尘一甩,磅礴之力催成一声震爆,一切有形有质都化作茫茫冰屑充塞天地。而随着冰霰落尽,徐徐出现在方青衣眼前的,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星星点点幽火微光遍布在这片黑暗中,无可数量。阵阵哭声,大小远近,一同而发,不尽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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