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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一 此恨绵绵无绝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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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琼田正有些好奇的东张西望,听闻此言道:“这道鬼水曲曲折折,绕了不知多少道弯才流入山深处,倒颇贴切‘九泉深’这个名字。若是沿着水岸一路深入,尽头可就是泥犁洞?”

朱络笑道:“鬼xue岂是这般轻易可寻,我当日虽然不敢深入,但也曾以神识暗中窥探了一番。这山山水水中不知有何布置,唯有一道寒水环山,瞧来无奇,却任凭如何变通,也仍是在山坳打转,不得深入。我又恐莽撞试探惊了内中魔头,只得退却。现在想来,要过这‘九泉深’,无非二法,一者老马识途;二者以力破之。如今髅生枯魅愿为指路,又有方前辈亲至,一不成便二,二不可便一,总之定是要登堂入室了!”

方青衣对此不置可否,只道:“先叫髅生枯魅一试。”

三人身后,被放出了封冰的白骨精灵亦步亦趋,一环淡蓝色冰晶盘结成链,似松实紧的约束在他周身,将他压制得一丝气焰也无。朱络含笑招了招手,语气很是和蔼:“髅生枯魅,你来看,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髅生枯魅的白骨“咯嗒”一声,自那日玄瞳发威,将他惊得鹌鹑一般,便好似落下了病根,一听朱络发话,登时战战兢兢走上前,老实开口:“九泉深外有环山鬼阵,黄泉为引,非亡者弗进。”

“亡者?”朱络瞧瞧他,掰起手指,“偃鬼王的手下鬼将,自然不是生人,你们冥迷之谷的白骨精灵,也勉强可算亡者。不过裴小舟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被抓进了泥犁洞,又该怎么算?”

髅生枯魅忙道:“偃鬼王亲自出手摄入,自然不同,自然不同!”

朱络嗤笑一声:“就这两句话,可当不起你一条性命啊!”

髅生枯魅登时一个寒颤,手舞足蹈:“不敢欺瞒!不敢欺瞒!我识得从地上黄泉入泥犁洞之路,随我前行即可。只是此路乃是死路,死路!”

“何谓死路?”朱络与髅生枯魅相处一段时日,颇晓得这群骷髅大约是不曾生出血肉脑子的缘故,说话行事间常常词不达意,便甚是好耐心的继续深问。

髅生枯魅雪白的下颌骨开合,勉力搜罗描述:“千刀万剐剥骨肉,百转九折入黄泉。要至泥犁洞,需涉穿九泉。九泉自此地上黄泉始,生人踏入,鬼水成刀层层削剥血肉生机。泉有九折,一折更胜一折凶险。九泉到底,性命不存,又化作怨鬼回溯地上黄泉。”

“周而复始,原是这个道理……难怪在下的神识探不入深处。”朱络扪肘略思,向方青衣笑道:“原想有髅生枯魅带路,能可取个巧直入中军,到底还是在下浅薄了。”

越琼田本在一边,时而向着地上黄泉张望,时而又略带几分好奇的打量“活生生”的髅生枯魅,听到这番说词,微微咋舌:“果然如龙潭虎xue一般!”

“小越可怕?”

越琼田挺挺胸脯:“有师父在呢,地上黄泉又如何!”

方青衣这才伸手一拂,一片灵光落入越琼田怀中,为他辟去渗骨寒邪:“此中深浅一入便知,不必在此闲加猜测。髅生枯魅带路,琼田,你随在我身边。”

越琼田连连点头,挨到方青衣身侧,朱络只得落在最后,揣着手笑了笑,跟上众人步伐。

九曲黄泉入骨森寒,分明丝丝鬼怨阴气凝结,直欲入人骨血之中。轻冰碎雪下,覆灭无数生机。

髅生枯魅本是白骨精灵,对此自是浑然不惧。将身一纵,那一副白骨架子就要往水中投去。然而还未碰及水面,落脚处忽然漫过一片轻光,寒水之上乍生冰薄如琉璃,化作小小舟楫,承载一行四人,往度黄泉。

冰舟入水,波澜顿生,浩渺寒波鼓荡不休,要将轻舟扯成碎片。透过剔透的舟身,可见鬼水往来翻覆冲刷,然而鬼怨之苦寒,难破冰川千载冻气,一浪浪黑水夹杂着碎冰汹涌而至,看似薄如蝉翼的一叶轻舟仍旧稳如泰山,一路劈风破浪,逆行在河水之中。也不过片刻功夫,寒河曲曲,见大回弯,已过黄泉一折。

冰舟船头猛的一昂,其疾如箭,破入下一弯水道之中。髅生枯魅尚晓得高叫了一声:“当心了!”话音未落,劈面而来便是恶浪高掀,水箭如雨,当头泼下。顿时众人耳边皆是一片“夺夺”之声,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冰舟已笼在一层细雪之中,雪花如云如絮,水箭来势汹汹,迎头撞上却也只能无功而返,爆散一天落回黄泉之中。而方青衣未曾稍动,只道:“前头不过寻常阵仗,速过。”

髅生枯魅在他手上只有苦头吃,未曾讨过半点便宜,也是怕他怕得厉害,立刻道:“三弯水,三弯鬼,三弯生死尽劫灰。前三折水路好过,中三折万鬼拦尸……想也不难……只最末三路,本座……我当日来,也是叫开大门鬼将引路,不曾硬闯。听闻有幽火炼魂毁魄,稍一沾染上肉身,就万劫不复。啧啧,人类肉身当真无用又累赘,无用!无用!”

方青衣却是哂然:“炼魂火,北海魔尊赐他之物,原是用在了此处。”

“炼魂火?”朱络皱了皱眉,“在下听裴小舟说起洞中遭遇,偃鬼王曾以酷刑加诸几人之身,拔取魂火,各个不同,不知是否相关。”

“取魂魄之力为己用,是偃鬼王惯用的手段。”方青衣未瑕细说,只道,“稍后一见便知,也不过尔尔。”

朱络登时干笑:“前辈眼中尔尔,已是我等眼中大能为了!”也不再多言,眼见冰舟劈波斩浪,纵横黄泉之上,势如破竹,连过三关未曾稍阻。而前方一望无尽的水面之上,渐渐有雾气由淡转浓,天地混黑,四下皆寂,舟下水声亦杳如远在天边。

髅生枯魅抖了抖白骨手臂,怪叫一声:“鬼来了!”

随着他出声,冰舟陡然一震,原本迅疾如箭的势头不知不觉已受滞碍。船下仍是黑水涛涛,却如同行于泥泞滩涂之上,涩重之极。朱络探身向下瞥了一眼,忽向越琼田笑道:“嚯,下头好生热闹,小越,你可要瞧一瞧?”

越琼田不疑有他,同样伸头一望,登时一噎:“这是些什么东西……鬼魅?”

黑水之中,霍然无数残肢断颅沉沉浮浮,将冰舟团团裹住,手撕口咬,“嘶啦”刺耳之声不休。冰舟纤巧,鬼魅无穷,乍看竟似在尸山骨海之中困溺难行,而水下更见鬼影层层叠叠,不断有枯骨攀上船沿,虽说登时就被冻成冰块破碎,但千百恶鬼前仆后继,攀爬抓挠,竟也有几只青黑鬼身半挂在冰舟之外,冲着船上几人作撕咬狰狞之态,其状甚恶,不堪入目。

方青衣这时方道:“琼田,你可知这满河恶鬼何来?”

越琼田强忍着眼前不适,乖巧道:“魔头以‘偃鬼’为号,仗鬼魅之气以壮己身。这黄泉恶鬼,想来尽是他之恶业。”

“不错,”方青衣目光漫漫扫过似无穷尽的河中厉鬼,“人生魂元,天地所钟,乃秉造化之气而成。北海魔尊所传道统,正在攫夺生机魂元。你今见偃鬼王之恶,但昔日赤海魔行,如此行径者比比皆是,罄竹难书。是以炼气界皆以其为大恶,以绝大代价诛其法身,灭其道统……你,可明白了?”

一句话平平常常道来,朱络与髅生枯魅却皆觉脖颈一凉,如覆冰雪冷刃,急忙各自缩头,装聋作哑。越琼田心思洞明,知晓话中意有所指,也只能不尴不尬点头:“我明白。”

所幸方青衣再无后话,随即翻手一抖,挽在臂弯的拂尘扬起三千雪丝,清光随之大盛,灵气汇入漫天飞雪飘然而降。鬼河业水浊浪滔滔,上清灵光道韵渺渺,黄泉恶鬼竟是难当道门正法,只闻惨嚎声盈耳不绝,积怨恶气一扫而空,冰舟船身顿为之一轻。舟下黄泉似也因此震怒,狂浪飙掀数丈,而方青衣轻点船头,冰舟正借势而起,裹冰挟雪疾入更深幽处,抛落身后一片渐不可及的怨鬼嚎啕。

鬼声渐远,众人虽知无碍,也不免各个松了一口气。冰舟去势不竭,一头破开蒙蒙雾障,下一瞬,舟身猛的一震,眼前竟是大放光明,只是尚不待人看清,只觉黄、红、蓝、紫、黑、青、白七光焰色迷离,心头陡生无边烦躁,欲噬心神,眼前幻境叠生,一时难能自主。

颠倒之中,方青衣的声音不疾不徐:“此便是炼魂火,七情七色,若被炼入其中,回头无路。”随着话语声,凛冽寒气灌顶分别而入,顷刻破碎迷离幻境。髅生枯魅“啊”的大叫一声跳起来,颅中幽焰几欲透骨而出,又被寒气逼回:“好厉害!好厉害!竟可撩动本座命元!”叫嚷中,雪白骨架登时矮了三分,一缩缩到方青衣身后,再不肯露头。

方青衣也不与他计较,视线扫过朱络与越琼田都无异状,拂尘一甩,天穹之上,惊见冰华倒灌,势若奔龙,直投冰舟而来。与此同时,七色光焰照耀寒河明烁迷幻,内中忽有红影如烟时隐时现。蓦然冷剑红袖,惊鸿一接,巨响震动漠漠长河,顿时浊浪滂沱,魂火迸飞,一剑光寒,眨眼已将红影斩破。然而剑锋所触,非虚非实,不似寻常之躯,方青衣眉峰一动,漫天水花落尽,朵朵炼魂火陆续重燃,那一抹红影已疾退至遥不可及之远,虚空之中,唯落下一串幽幽艾艾的怨吟之声:“方郎,方郎,九泉之深,不抵妾身恨情如海……”声音杳杳即没,留下一船四人神色各异,竟有片刻的静默。

蓦的,越琼田呆呆愣愣小声重复了一句:“方……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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