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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一 魔尊遗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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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把那许多的絮絮叨叨拢作长长一声颇为满足的叹息:“真好,青衣身上尽是我的气味了!”

方青衣站在原地没动,明明白白的感到了心里某一处也柔软下来,只是开口吐出的字句仍是清冷冷的不堪近人:“多谢,不劳梅君这般殷勤……”

“梅君……”他猛的一顿,一个再清晰不过的念头随着这个名字道出口也劈落在脑海中。木灵护生,明心启性,百年前斯人已去,百年后最后一缕残存的灵识也散尽归无。这天地间,如何还有那个水墨衣衫,笑吟吟温吞吞在身前身后饶有兴趣学着摆弄凡人细碎琐事的梅君。往事难追,一梦黄粱,也只不过是一梦荒唐。

心性一瞬清明坚定,已知不过是身在梦中罢了。只是既已知梦,却还无转醒之感,方青衣尽力的动了动身体,但陷在半梦半醒之间,饧眼仍是难开。他心觉蹊跷,神念一动,清光已绕周身,清心咒文登时浮现虚空之中,一闪而没,附入肉躯。顿时迷蒙梦境,哗然四散,他一双眼猛的睁开,四下一顾,原来自己仍是斜倚在越琼田的床头,昏然一觉。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几案上灯火已烬,雪光月色映见床榻上锦被团做一包,内中裹着个尚睡得香甜的越琼田,小口小口的呼着气出来,犹带着几丝淡淡的酒香。

酒香……方青衣微微眯眼。以他这般修为,断不该无缘无故失察入睡至此,即到转醒也醒得艰难。事发蹊跷,必有其因。而当下能想到的因……他眉眼间顿现一缕愠色,怒叱了一声“朱大!”将袖一拂,身形瞬没,下一息间,已出现在了院落之中。

深更院落,寂静无声,因是被包下的独院,连几间屋子也都是黑洞洞一片,不见灯火,一副全然都在好眠的模样。

只是大约好眠中的只有越琼田一人。

玄光幽幽,绽于柴房内外,正迎天地之气流转。那玄光中心所在自然便是朱络,一只手尚仍搭在封冰之上,颇有髅生枯魅稍有言辞哄骗就要给他点苦头尝尝的模样。偏偏两根指缝间又夹了块颜色油润、滋味浓香的肉铺,不免滑稽又诡异。只是髅生枯魅偏偏很是吃他这一套,不曾犹豫太久,当真开口讲说起来。然而魔生精灵到底自开灵识之日就存身冥迷之谷,受魔元滋养。所见所学,尽是邪魔咆哮之功。由他口中述出的魔尊之力修习运用之法,自然也偏于魔道,不可尽受。

朱络心中清楚,因此才在他口述之余,直接上了手行功运转,以试真伪。这一番不免小心翼翼中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错手,当真坠了魔途,再难回首。但一来髅生枯魅当真不曾在此事上哄骗,二来玄瞳在身,调运玄力自有一分天然优势。只见玄光流转,渐盛渐强,已非小小一间柴房能可容纳,终是溢出门扉窗口,渐渐扩散到了院中。

好在朱络对此也算早有防备,说来倒是有些见不得光的小人步数:趁着相处几日中,方青衣对自己虽有揣摩,却因握持禁制,并无太大的提防,越琼田更是全然信赖的态度,在两人的饮食酒水中略略添了些“一握春痕”。药性本是安神助眠,虽说怕方青衣有所察觉,只用了少许,但借着酒力,让两人好好安睡一晚应是无虑,也正可方便自己便宜行事。

也正是因此,此刻他才敢这般大胆的一边威胁髅生枯魅吐实,一边暗试玄功,一察内中关窍。

大约是生死线间,髅生枯魅当真不敢隐瞒。又或者这般天生地养的精灵,本就与人心所思有差,一经吐口,便无藏私。朱络依其言运动玄力,虽是小心谨慎,步步浅入,又要避开内中邪行之术,但仍能渐渐感知到玄瞳内蕴之力,磅礴将出,正与自己体内炼化的些许玄元呼应。蓦的,一片更深沉更刺目的玄光绽满院落。凌于寒气雪气之上隐隐流转着的,是一股极为深沉、竟不可测的强大力量,宛如天地之间,独此得存。万物造化,皆是尘埃。

更有一声怒意不掩的叱喝自外传来:“朱大!”

朱络悚然一惊,玄光乍生旋灭,匆忙扭头。门外雪上兀然现出一道身影,威仪激荡,摧压得一片雪霰激荡吹飞,竟是本该陷入好眠中的方青衣。他登时脸色一僵,忙大叫起来:“方前辈,听在下解释!”

只是当下他被抓包的模样全然瓜田李下,百口莫辩。甚至行功未尽,玄力余韵尚在,还激荡在封冰周遭。方青衣气怒,一时也不容他辩解,以拿下为先。登时心诀一动,朱络体内禁制受激,发作起来。

那一点禁制,并非道门奇术,而是方青衣修行多年的冰川冻气所化,意不在伤而在制。一经催动,朱络闷哼一声,四肢百骸顿时如坠千里冰川,骨血脏腑皆冻,莫说运功相抗,甚至转眼间,寒气已外浮于表,身体发肤皆结冰霜,与一旁封冰中的髅生枯魅也不差了多少。

朱络心中登时大骇,他此时功行正半,若是被方青衣强行拿下,不免前功尽废。更何况方青衣既然能在此时此地出现,想来自己暗手下药的事也是兜不住了。桩桩件件加减在一起,只怕立刻也是个如同髅生枯魅一般的下场,其后发落更是难测。这般一转念,忽听髅生枯魅的惨厉叫声再次透耳传来:“好厉害的道士!好厉害的道士!快逃!救我,救我,一起逃命啊!”

朱络猛一咬牙,虽说真修难运,离火低迷,但正行周身的玄力未散,更兼吸化之能。随心一动,登时勃发,渗走在封体冻气之中,竟是将己身经脉又自冰川冻气中渐渐剥离出来,绕身成护。

禁制异动,方青衣登时察觉,眉头一动。只是尚未探知是何动静,眼前已是变数突生,悍力咆哮骤然而现,玄光一吐,竟挟漫天冰雪反噬而来,逆袭自身。

“嗯?”方青衣扬眉,变数虽迅,应对更是丝毫不慢。只是他虽说震怒,也仍有许多疑问落在朱络身上,有待问询,自是不会直接下了死手,将人一击致命。因此天极剑意出手,已留势五分,剑势倒卷冰风迎上。刹那只闻一声轰然巨响,半片屋舍尽摧瓦砾,一院之中冰风狂雪横扫,触之皆冻,遮天迷眼。而待到风静雪沉,原本该是柴房的一片光溜溜地面上,朱络与镇住髅生枯魅的封冰已踪影皆无,唯见方青衣一人驻足,脸色一片铁青。

动容变色,朱络竟可在禁制催动下带着髅生枯魅逃脱不过占了三分,此外却有更叫他出乎意料之事,乃是在适才一招交接之中察觉。虽说先前隐约已知朱络一身修为怪异,但炼气界中,修者茫茫,各家路数更是难以尽知,若有独辟蹊径之人也非不能。可方才两下交手,即便朱络意在遁逃,爆发而出的强悍力量一扫而收,但只那瞬息的存在,却不容错认。方青衣虽已身过三世轮回,因连山道长一点种因不散,以至前识不泯,昔年曾历的赤海魔行之劫犹然在心。当下这一片余韵仍在的幽深玄力,袭身战栗,更是唤出了他深埋的尘封记忆,即便强弱之势别如天渊,根源却是再不容错认,分明正是北海魔尊的气息,犹然缭绕在院落废墟之间。

一挥袖摆,一院冰霜尽褪,恢复如常,却没能化却方青衣面上凛冽之色。道人在一地残垣中肃立,许久,方才转身离开。

一道玄光,快若疾电,自村镇山川之上掠过,一头扎入了一片荒山密林中。随即,便是一声闷响,在寒冬结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硬生生砸得雪沫土尘四溅,多出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凹坑上稳当当立着的正是一块一人大小的封冰,旁边还有个脸色惨白,一手扶着冰块,不停喘大气的朱络。喘着喘着,忽然一抚胸口,“哇”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显见虽是逃脱,到底也被方青衣伤得不轻。

他这边忍着内伤缓着气,耳边聒噪却是不停,仍在哇哇大叫:“好厉害的道士!好厉害,好厉害!”

朱络怒了,猛的在冰上拍了一巴掌:“闭嘴!”然后索性将玄力尽收,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这才能耳根清净的一屁股就地坐下,也不挑拣什么了,闭目疗伤。

只是当下他一身修为尽被冻气所封,虽有玄气护住脏腑经脉,到底里外难通。行功运气,少不得仍是只能指望玄瞳之力。朱络也并非没有尝试引玄力冲破禁制,就如曾在三里村时对付金光禁制那般。但一试之下,才知方青衣修为难测,远在自己所知之上。而这玄瞳之力,自己毕竟才领悟皮毛,应对寻常或是出其不意方有成效,要与方青衣这般高人的手段硬碰硬起来,实在难看之极。因此想来这道禁制若非方青衣亲自出手化消,说不得就只能指望什么奇遇或是珍奇法宝……

念及法宝一说,登时记起了獬豸印,随即想到了应该尚在睡梦中的越琼田。自己突如其来这一番变故,惹到了方青衣也就罢了,却是叫那一心将自己当做好友的少年难过难为,当真算是一桩罪过……朱络蓦的叹了口气,满心眼里惆怅起来。一分是为着越琼田,却有九分是带着点憋屈的无奈。也不知是自己当真没那个命数,还是犯了什么禁忌,这许多年来,每每关键处行事,源头皆在为了不使在乎的人伤心伤情,而待到讨了结果,却又尽是一片伤心伤情,莫可言说。当真心向明月,却照沟渠,也是无可奈何中的无可奈何。

这一心情动荡,登时脏腑伤处又被催发,在嘴边唇角激出几丝鲜红。朱络身上得了这一痛,立刻不敢再多想,收拾了心情,以玄瞳之力行转周身,疗复伤情。如今他终是渐悟了几分玄力运使之法,除却与方青衣对上一招,还是第一遭用在自己身上,一时闭目收神,毫无分心。行功过处,只觉天地四方缕缕清透灵气竟是应心而来,流转经脉之中,灵气之中更蕴生机沛然,抚慰伤处,见益非常。

这般功行数轮,朱络心觉伤处已无大碍,这才缓缓收拢了玄力,吐气睁眼。此时天光已是大亮,白阳映着素白霜雪,天上地下一片明光,照见通透。最先落入他眼中的,正是一片枯林,满地萎黄松枝。

朱络一愣,他虽受伤不轻,到底没到了神志昏沉的地步。分明记得自己落身之处乃是一片在雪中也郁郁葱葱的松林。身前身后数棵老松,更是傲雪凌霜,苍翠挺拔,如何半日功夫不到,就换了这般生机断绝的面目?然而再一细思,顿时悚然色变。

一旁封冰中,髅生枯魅的骨头架子仍老老实实冻在里头。朱络一掌轻拍上去,急声低喝:“你适才看到了什么?”

髅生枯魅被他突来一问问得懵了,傻乎乎应声:“看什么?看什么?”

朱络定了定神,又咬牙道:“这片松林乍然枯萎,可是因我的缘故?”

髅生枯魅这才似懂非懂了他的意思,立刻尖声叫了起来:“是啦,是啦!你吃了它们,是你吃了它们没错!木灵蕴生,你受了伤,自是要汲取它们的木灵疗伤,这有什么稀罕,要我看什么?看什么?”

朱络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蓦然沉了下去:“果然如此!”

髅生枯魅不知他喟叹何来,兀自大笑:“天地万物,寰宇无穷,皆为我生,皆为我用!这便是魔尊之力!这便是魔尊之力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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