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九 魔高一丈(2/2)
越琼田从外头接进来的人正是燕引,在焚化柳叶向柳平芜求援后,他们一行三人不敢再随意乱动,索性就在发现焚坑的旷野驻扎下来,等候回音。这一等便是五六天的光景,毕竟以神州之广大,柳平芜又说不准到底云游到了哪里,除了安心坐等也没其他法子可想。但万万没想到,今天傍晚忽然有灵鹤传书至旷野,命他即刻往这座大城的客栈中一见。这鹤笺远飞他以符纸折出的纸鹤模样,而是翎毛飞羽,具体而微,全然一只缩小的灵慧白鹤,单看这番手段,虽不知是门中哪位前辈忽然来到,燕引也半点不敢耽搁,叮嘱过裴小舟二人后就匆忙动身,直到深夜方才踏入了城中。
见到门外出迎之人竟还是先前在新月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越琼田,他不免更是讶异。不过多少也算相识过一回,确定了对方正是在等待自己无误,少不得悄声询问起客栈中到底是哪位长辈的法驾,自己也好能有个准备。偏偏越琼田在这个时候促狭起来,东扯西扯不肯直言,反而向他追问起此地发生何事,要动用非常手段求助于掌教真人。
燕引不死心的问过几次都被岔开了,也只好有点小委屈的接过越琼田的话头,简单说了几句自己遇到的凶险恶事。越琼田自然也不知道那座焚坑的来龙去脉,但听闻内中堆积尸骨无数,似有妖人以生人性命祭练邪术这一桩,忽的心头一动,想起了女萝芗那一桩旧事。那一片残骨累累之地,后来在炼气界中再被人提及,便是以“魂墟”相称。
只是魂墟之事涉及颇秘,知晓之人也不算多。如方青衣这等身份自然有渠道送来消息,可燕引一般的寻常门人弟子,又是在外历练之中,不曾听闻也是理所当然。燕引当然也明了这一关窍,听得越琼田一口唤出积尸焚坑的名字,反而觉得欣喜,抱拳道:“既然越师弟能知这一邪物,想来内中长辈也自有解决之道,这倒是一大幸事了!”
越琼田笑眯眯应声:“我师父的手段嘛,你稍后见过便知。”
见面之前,燕引早在心中不止一次揣摩过院中前辈的身份,单以点化鹤笺的能为来看,便不在青冥洞天诸位长老与殿主之下。只是他甚至连门中最为深居简出的坤道长老缥缈幽人都猜过了,也没想到随着房门一开,迈步出来的竟会是方青衣。
对于这位青冥洞天出身,却几乎从未在本门露面过的神仙长辈,门内弟子中重来不缺传言。虽说内中自然不会有贬低恶意之语,但似乎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都立着一个孤傲冷漠宛如亘古冰川一般的形象。甚至还有传说,若无几位前辈首肯就踏入他那处悬挂着一轴画像的旧居院落,便有冰锐寒气袭来,砭肌刺骨,酷冷难当。
燕引就是有幸跟随自家师父,当今青冥洞天掌教真人进过那处小院的人之一。也不知是对传言深信不疑所致,还是院中当真玄异,纵然不是轻率妄入,但在看到绘有青袍仙人的画卷时,燕引仍有目视冰川,寒不自胜之感。不过也亏得有过那一场经历,虽说至今他也仍在好奇作画的到底是哪位高人,却不耽误将画中人形貌记得清楚明白。如今房门开处,现出那道青衣身影时,更是在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大为惊异只是一瞬,随后立刻推身跪倒,大礼参拜:“青冥洞天门人燕引,见过方师伯。”
方青衣因知他是柳平芜弟子,倒不奇怪会认得自己,更连琐碎闲话也无,直接便道:“起来吧。细说。”
“是。”燕引起身一瞬,瞥见带路的越琼田早一路欢快的凑回方青衣身边,挨近到几乎可以扯着袖子摇晃撒娇的程度,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羡慕他短短时间就拜了个好师父,还是同情他活泼泼一个少年今后日日要在三九天中过活,不过这点思忖没耽搁到思绪的梳理,稍加整顿,就将从游历途中,听闻有妖鸟伤人之事起,直至在焚坑焚化柳叶发讯求援,一五一十尽说了出来。
他讲述得并不啰嗦,但力求不漏过每一处要点,倒也井井有条。末了诚恳一拱手道:“弟子见这前后两处诡异之地都累积着大量凡人性命,虽说水火殊异,但未尝不会全无干系。只是先前在那座野湖边已吃了冒失的亏,这座火焚尸坑瞧来更要凶险几分,不敢再擅动,只能向家师求援。如今既然有师伯法驾到此,弟子欣喜,还请师伯定夺一切。”
方青衣听了来龙去脉,对燕引不作假的松了口气的姿态不置可否,反而转唤了一声:“琼田,你如何看待?”
越琼田在他面前从来毫不藏拙,心知这一问必然是因自己早先女萝芗中的遭遇,立刻便道:“魂墟。这水火两处,应又是两座被使用过的魂墟。只是女萝芗出现和荒废得都要更早,甚至连内中原本该残留的散碎魂魄也都已经消散尽了,因此倒没有这两处那般棘手。”
方青衣点了点头:“这几处魂墟所用鬼蜮手段,已有多年不曾面世。燕引,依你所说,你们三人守在火焚坑外围已经足够小心,可仍还是低估了。”说着话,伸手向站在旁边的越琼田身上轻轻一拂,竟然有一缕极淡的灰黑色炙气应手从他身上被拍出,又在还未能沾染到方青衣袖摆之前就消散不见。
越琼田一愣,低头打量了自己好几眼,才诧异道:“这……难道我只是与燕师兄打了一个照面,就也被恶气沾染上了身?”
方青衣淡淡道:“附骨之疽,你们不曾见过的小玩意罢了。若是不曾有人发现那两处魂墟,随着内中魂魄散尽,这秽物自然也就消亡。燕引,”
燕引也未曾料到自己身上已经埋藏了这样的阴毒之物,忙道:“师伯有何吩咐?”
只是他方问出口,忽然一股袖风劈面拂至,正印在胸前。顿时一道冷峭冰风般的真气贯透前心后背,燕引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怕不是都被冻得停动了一息。随即锐痛扎心,忍也忍不住的,“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血溅在地面石板上,本该鲜红的颜色,却染着几缕异常的灰黑,与适才被方青衣拂散的灰气如出一辙。此外,更有一段极为纤细的白丝夹杂在血里,离体的同时竟如同活物般挣扎扭动几下,但转瞬就成了灰败的粉末,消融在污血中。
燕引顿时脸都青了,顾不得满口血腥余味,寒毛直竖的惊道:“方师伯,这……这是什么?”
方青衣的目光落在那滩血迹上,似乎还想从里面看出点儿什么,片刻后才道:“与附骨之疽一般,皆是偃鬼王的手段。”
“偃鬼王?”三人同惊,两个出了声的是越琼田和燕引,还有一个没敢出声,死死摁住了自己嘴巴才把诧异憋了回去的,是不屈不挠躲在屋里听墙角的朱络。
偃鬼王的名头响彻炼气界时,还要在五百年前赤海魔行,祸劫天下的那段时日,于今也早已在岁月中沉寂不闻。只是这三人的出身算来都是世家名门,千百年的累积,人才良莠不好算分明出了多少,世代传下的藏书卷帙却必然浩如烟海,广纳了天下之闻,才能对这个名字不算陌生。方青衣口中的“偃鬼王”录名属类为魔,传言曾是北海魔尊座下一员大将,亡于炼气界正派修士绞杀之后神灵不泯,竟以魔身转修鬼道,得以逃过殛灭之难。只是雪北海伏诛数百年来,炼气界魔道各个潜藏,波澜不兴,这般的狠戾角色也不知是生是灭,到底身在何方。
只是越琼田与燕引的惊讶不过是出自对一个传说中的魔头的存在本身,而朱络听到这个名字后心生那一阵激荡,却是有些意外之喜的意思藏在其中。毕竟四处寻求魔尊遗脉的蛛丝马迹,是他当年在碧云天变故发生后,几乎唯一存在心中的一股执念,更是他能想到的,可以给予自己一个解答甚至是解脱的唯一途径。先前髅生枯魅的出现让他觉得似乎已能隐约碰触到那股暗流,如今又听闻偃鬼王现世,更让他平添了几分查找出真相的信心。至于之前心心念念避开方青衣的念头这时也被丢开到一旁,朱络又刻意的压了压自己略有些加深的呼吸声,竖起耳朵不去放过一丝半点几人间的谈话。
方青衣瞥了地上的血迹几眼,还在指点两个年轻人这些冷僻的偏门手段:“附骨之疽应是你在这座附近的魂墟外围沾染上,不过此物……”他示意朽坏在血泊中的那段白蔓,冷声道:“此乃牵丝搜魂之术,凭着这段丝蔓,任你们走到天涯海角,施术人找来也是易如反掌……此术需有媒介,该是下在阵势之内,只能是你们在湖中魂墟时就已招惹上而不自知。”
燕引闻言苦笑一声:“师伯见笑,当时变故来得突然,我们几人为求逃命已是手段尽出,当真不曾注意到这阴毒之物的存在。若非师伯慧眼,怕是我们早晚也……”他忽的想起两座魂墟中那些凄惨至极的尸身与残魂,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没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方青衣摇摇头:“若能让你们察觉,那便称不上是偃鬼王的手段了。”随即一拂袖,地上血迹顿时湮灭,“带路吧,先去解决这座魂墟之事,再议其他。”
燕引连忙应“是”,忽听越琼田急急在旁道,“师父,我也要同去!”一边叫唤着,还要扯住方青衣的袖摆,轻轻摇晃了几下。
燕引一眼瞥见他这小动作,险些把眼睛瞪出眶子去,偏偏方青衣不以为忤,反倒点头:“也好,去看一看长一长你的见识。”话未落,一片清光化现,将三人一并兜在内中,随即剑虹冲霄,一瞬已远,只剩下了个空荡荡的院子。
空荡荡的院子里,片刻后又钻出一个朱络。模样还是那个模样,眉眼颧骨处却乌突突的好似淡淡加减几分,又有那么点似是而非。这显然是他自己添上的手笔,做足了遮掩功夫,随后摇头可惜了一回已经掏出去的房钱,但动作却未有稍慢,依着印象里三人离开的方位,立刻也纵起遁光尾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