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玄瞳变 > 章二六 一念之托

章二六 一念之托(2/2)

目录

“呃……”朱络犹豫了下,还是很老实的道,“不瞒楼主,龙山乱起的当场,我与小越小九就失散了,当是到现在也不知他们的安危下落,本还想再找机会打探一下,才能安心。”

“嗯?”林明霁似是有点意外,但立刻又笑起来,“原来如此,难怪……”

“楼主可是知道些什么?”

林明霁并未直接答他,却是莞尔道:“据闻龙山古月生变的当日,有人见到一道磅礴剑气,颇似炼气界中闻名已久的天极剑意。后又有人言,也曾见到青衣道长在龙腾之际突然现身龙山,直入乱况之中……以此作想,琼田当是无恙。说不定还要因祸得福,成就了一桩心愿呢!”

朱络愣了愣,随即想通两者之间的牵连,便也拍手笑起来:“若真如此,是该恭喜小越了!”

林明霁含笑点头:“经此一遭,英华君当也默允了……我记得你们一起同行的,还有一个黑面小童,身染痼疾,倒是不知他的状况如何了?泊掌门可有出手诊治?”

朱络不想他还记得伏九,话在舌尖上绕了一匝,还是笑了笑:“小九的病倒是不碍事,只是我们也在龙山走散,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不过他的本事,比起小越大概还要强些,当是无碍。”

“那就好。”林明霁举箸让客,只是自己却忽然有所思及的一顿,考量之后,还是道:“另有一事,本算是炼气界中的麻烦,只是到底对凡世多有涉及。今日既然遇到小兄弟,我想还是嘱托一番为好。”

他说得郑重,朱络立刻就也停了筷子:“林楼主请说。”

“小兄弟可还记得你们在前往龙山古月途中,陷入女萝芗之事?”

朱络登时有点牙根发酸,苦笑一声:“那般惊心动魄的经历,哪怕到了下半辈子,也是忘不了的吧!”

林明霁笑了一声:“小兄弟有惊无险,福泽甚厚。只是还有其他许多人,未必能有小兄弟这样的福气……这也算是炼气界中的一桩隐患,有邪行之流四处布下诡阵,搜罗生人的魂气精血用以锻炼邪功,那处女萝芗,当就是其一。诡阵背后驱使之人一直未曾现形,也不知其他地方是否还有这人的布局。此人手段残厉在不论修士凡人,一并见隙下手,行迹又是缥缈。小兄弟此时独行,当也要多加留神才是。”

“这……”朱络咋舌,半晌后才道,“我记得了,多谢楼主告知。”

林明霁叹了口气:“炼气界中,怕是因此又起风波了。近日也得到赤明圃传讯,他们门中竟有弟子同样遭厄,魂飞魄散甚是凄惨。我因是听闻出事的地点就在左近,践山踏水也是清闲,便来一访。”

朱络登时记起了三里村外荒林之中,那条赤明圃弟子的残碎魂魄,也只能叹了口气:“这般妖人,也不知坑害了多少性命,都说天道有报,不知何时能得一见。”

“天道么?”林明霁微微一笑,“天道有常却难以捉摸,还是要依仗炼气界中各路修者出手,才能尽快的了结此厄吧。听闻青衣道长一直以来,都在追查一名擅弄魂魄之术的妖邪,说不定便与此有关。若能得他出手,想来大有转机。”

“青衣道长?那小越……”

“琼田随在青衣道长身边,安全必然无虞。”林明霁将酒盏一举,“这世上,敢撄天极剑意之锋者,甚是寥寥啊!”

丢开这最末一桩忧患之事,待客浅酌,倒也算是宾主尽欢。朱络仗着自己是被邀上楼来,并不与林明霁客气。琳琅一品固然是好酒,几样小菜点心也颇精致适口,登时被他扫荡去了大半,这才拱手作辞。

林明霁当然也不在意这个,他之行迹大概素来洒脱惯了,说是要前往荒林查探,待送了朱络离开,反又不急,重新施施然为自己添了酒,倚窗慢饮。这窗外说来也没甚好看,无非西风下愈见萧索的街道,行人匆匆,半是往来路过,半是……进了对面的那家黑漆招牌的当铺。

他坐在三楼,视野甚好,目力又佳,登时瞧见了朱络重又进去当铺的身影。哂然一笑,摇了摇头:“世路当真是……艰难啊!”

忽听垂帘之外,有女子声音清脆笑道:“林先生这般的世外高人,怎么也感叹起世路来了!”

那帘子一开,进来一名窈窕女郎,托了个小巧的漆盘,里面搁着两碟精洁菜肴,甚是精致。她很是熟稔的直接布下了菜,才又道:“那我们这些寻常的百姓,岂不是连活路都没有了!”

林明霁“呵”的一笑,回身坐下,只看了看新添上的两碟菜:“琳琅的手艺,愈发好了。”

女郎横睇一笑:“先生这话,夸奖过我祖母,又夸奖过我阿娘,眼下是终于轮到我了!”便指着案上一只碟子道,“不过这一道倒当真是我新添上的菜色,先生不妨尝尝,可还能入口?”

林明霁很是配合,立刻伸箸一夹,乃是小指长短的翠绿色小卷。递入口中一咬,外皮清脆破裂,顿时满口皆是浓淡得宜的清香,微甘微苦,薄苦回甘,滋味甚是新奇。当下咽尽了口中食,笑道:“甚妙,此菜何名?”

女郎又持壶过来斟酒,曼声道:“敲彻琳琅梦里声。”

“嗯?”林明霁微微一顿,“这名字倒是雅致。”

“要不是昔日先生赐下一纸丹方,也就没有今日的琳琅一品琳琅阁了。只怕祖父母早在贫病交加中亡故,更无今日的谢琳琅。”女郎捧杯,眉眼间神采飞动,“这般恩情,自当供奉门楣,常记心中,时念于口才是!”

“你啊!”林明霁顿时失笑,接了酒,一饮而尽,“几年不见,心思越发灵巧。”

谢琳琅歪头笑笑:“怕是在先生记忆里,琳琅还是多年前那个黄毛丫头呢。对你们这些神人仙人高高人来说,十几数十年,不过也是弹指一瞬罢了!”

林明霁含笑,不置可否,只是又品了几箸新菜,这才擦擦手推案而起:“多谢琳琅的酒菜款待,我尚有事,要离开了。只是你们需切记我的叮嘱,这一段时间,莫往山野人烟稀少处去,善保平安。”

谢琳琅点头:“自然,先生的话,琳琅不敢稍忘。”

林明霁“嗯”了一声,拱手道了句:“告辞”,缓步出了门。谢琳琅没起身相送,只略略侧耳,听那脚步声一出了雅室,瞬间不闻,宛如无迹。她这才垂眼,就着林明霁搁下的酒盏,将壶中余酒又斟了些出来,捧在手中瞧那澄澈酒浆片刻,弯眉一笑:“敲彻琳琅……”轻轻抵上唇,饮了一口,忽成一叹,“梦里声啊!”

入夜来有风,秋风瑟瑟,吹动琳琅阁八角檐铃,叮当作响,一夜不休,檐挑红纱灯,亦复如是。

谢琳琅平素的坐卧之地,倒不在这堂皇三层高楼之中。楼后更有院落,供楼中主仆自居。才不过天色微曦,已有人起身走动,各自忙碌,井井有条。只是主屋一带犹然绣帘低垂,不闻声响,但凡经过之人便也都蹑手蹑脚,甚怕惊扰到了屋中人。

房中流动着一股奇异的酒香,似酒更似蜜,清甜浓郁却不腻人,似一缕淡淡熏风缭绕在床台帷幔之间。酒香的来源就在床前的小台之上,不过半尺高的白瓷酒坛,坛口开启,盛着一汪胭脂颜色,在晨光之下如同水晶软玉。谢琳琅亦倚坐在台边,手旁酒盏小巧如核桃,内中尚有些许残酒,却不再饮了。只将手指轻轻叩打酒坛,忽而垂眸一笑:“绮年玉貌,风流岁月,尽道红颜好……此酒该名‘红颜’。”便揽衣起身,徐徐离了寝房,到外头去。

雕花门扇随手而开,清洌洌的秋风即刻扑面,吹散了掩在房中沾染上的一身酒香。虽然早知林明霁在昨天小坐后就已经离开,谢琳琅还是眉眼缱绻的向一旁独立小小院落瞥了过去,又在看到紧闭的院门后挪开视线。眼角眉梢,半是残酒销魂,半是女儿心意,不足为外人道也。

在门前廊上站了片刻,秋风渐透衣衫,也彻底将试酒的最末那点微醺吹散。谢琳琅拢了拢衣领,正打算回房去再添件衣裳,就听到不远处正有两个小仆一路说笑着走过去。离得有些远,那两人说话的声音又不大,只依稀听到“盏儿姐”、“和尚”、“花种”、“好玩”……等字眼。她扶着头微微想了想,记起来昨晚倒是嘱咐过自己的丫鬟盏儿今天去小花园收拾预留下的一些花种子,只是“和尚”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有和尚一早出来化缘?

心里揣测着,回房随意加了件披风就走过去。才到小花园外,先听到了里头的笑闹声,非只盏儿一个。花园未筑墙,只以半人高的竹篱笆扎密实了圈起来,谢琳琅稍稍拨开几根乱抽的枝条,就看到园子里果然有一个和尚,光头不戴帽,一身风尘仆仆,正端端正正坐在个小杌子上,对着两三个篓子竹匾不知在干什么。几个年纪不大的丫头小子都围在旁边,看着个圆团脸的女孩子一边指手画脚的教导那和尚,一边时不时嘻嘻哈哈笑上一回,很是热闹。

谢琳琅看了一回,干脆也擡脚走进去,笑问道:“可是有行脚的师父前来化缘?你们不好好布施积福,把人家围在这里是做什么?”

园子里的一群人立刻呼啦散开,纷纷见礼。独盏儿仍是笑嘻嘻的,跑过来笑道:“小姐,你起身啦,那昨晚开的新酒是不是酿成了?”

提到“红颜”,谢琳琅也不免心喜,点头道:“酒酿成,还要多亏了林先生赠与的丹方。”

盏儿捂嘴便笑:“可惜林先生总是来去匆匆的,要是昨晚肯留宿一夜,今天就能尝到小姐的新酿了!”

“多嘴!”谢琳琅睇她一眼,又道,“这位师父是怎么回事?你们莫要仗着旁人外来就欺负人。”此时那和尚也已从小杌子上起身,搁下了手中的篓子竹匾,只是不曾一并凑过来,遥遥的和什一礼。谢琳琅见了,回报一笑,迈步过去。盏儿跟在她身边,笑道:“这倒是件小姐也不曾听过的趣事了……今早我带了几个丫头小子在园子里采花籽,这和尚隔门化缘。我本来叫厨房收拾些素菜馒头过来,见老秋天凉,还好心招呼他进来坐坐,喝碗热水。”

那和尚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眼站着,大约只能看到二女的裙角,听到盏儿如此说,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还要多谢女施主善心。”

盏儿嘻笑一声,继续道:“和尚吃斋饭时,看到丫头小子们在这边剥剔筛选花籽,忽然就跑过来说他愿意替我们做工,想要以此再化一些花种子。我一开始还当他说笑,不想他倒当真有模有样的干上了!小姐,我平生没见过这般的和尚,你倒是说说,是不是很有趣?”

“莫要无礼,”谢琳琅拦了她的口没遮拦,轻轻叹口气,“傻丫头,需知这或许是这位师父修行的法门,你不解悟倒也罢了,何必无端取笑。”便转向那和尚道:“请问师父如何称呼?驻锡何处?”

和尚低眉合手:“小僧舍心,乃是云游僧人,行脚过此。”

“原来是舍心师父。”谢琳琅也合掌对他拜了拜,又看了看搁在一旁已经挑拣了大半的花籽,笑道:“冒昧有问,师父为何要化花籽?这些不过寻常花种,春种秋凋,未见有何特殊之处。”

“阿弥陀佛,”舍心大约一路上已经被人问习惯了,坦然便道,“小僧非是化花籽,乃是化佛心种子。”

谢琳琅眨了眨眼:“佛心种子?可闻其详?”

“小僧自幼出家,潜修多年,仍不得彻悟。一日请问寺中大法师,大法师言小僧尚未得佛心种子。唯得心种,方生佛心,才登大道。小僧便问佛心种子何在?”舍心呐呐的长叹了一口气,“大法师告知,此种子在三千世界中,无是无不是,旁人莫能与,需得自己寻来。小僧得此教诲,发愿要寻佛心种子,因此离寺云游天下,寻访佛种。”

谢琳琅如听传奇,想了想笑道:“那师父为何要化我这花籽?莫非佛种在这些寻常花种中?”

舍心闻言好似有些赧然,但还是道:“小僧也不知佛心种子何在,只得一路行来,见既是有缘,有缘之种,竭尽化得,或许小僧机缘就在其中。”

听到此,盏儿已先笑了起来,拉着谢琳琅一只手摇了摇:“小姐,这原是个痴和尚!”

谢琳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评,但舍心信誓旦旦,心坚意定的模样,也不须取笑。顿了顿,只得合掌道:“舍心师父宏愿,践行不易,这一点花种我岂会吝啬,但取便是。至于做工之说,乃是丫鬟顽皮,师父不必在意。”

“女施主慈悲。”舍心还礼,随即低头在盛放花籽的小篓中随意抓了几颗,纳入悬在腰间的一个小布袋,“如此足够了。只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既已应承为几位施主挑选花籽,便当做完才好,亦是修行。”

谢琳琅只好道:“既然如此,师父请自便。”又向盏儿叮嘱道,“莫要怠慢了。”才离开了小花园。一路走着,一路心想:“以如此方法寻求佛心种子,不啻缘木求鱼。这和尚行得坚定,盏儿说得不差,果然是痴和尚,可是又该是有大毅力之人……我那桩心事,难不成就不是缘木求鱼?我纵然也愿有大毅力,却连可行的路途都无……如此说来,倒还是不如一名痴和尚了!”一边想着心事,不由得闷闷,径自去了。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