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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五 古物今人月下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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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栖失笑,只得应声连道“好”。顿了顿,又笑着把袖口从他手里扯出来,将雁首古琴改抱在一臂中,另一手探过去,牵住了腕子,“去见泊前辈吧!”

仙鹤鸣声清婉,嘹亮穿云,早在破空而下之时,已引人瞩目。只是月下集上往来人甚众,身份来历皆异,那鹤背上的又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若非有心旧识,也难多分上几分心思关注。

散布在周遭的赤明圃门人自是有心,玉翎落下,已有人前往接引,正与林栖两个走了个碰头,皆大欢喜的带了人去见泊穷年。竹林之侧,另有一带屋舍,窗口青藤一动,却也探出个头来,东张西望了许久,才揉揉鼻子缩回去:“好像是沧波楼的人也到了。”

缩头回去说话的是个圆脸少年,嘀咕了这一句,见没人应声,只好又走到旁边闭目打坐的人身边,咳了两声,放大了嗓子:“君师兄,是沧波楼的人来了。”

静坐的青年这才张目,“嗯”了一声,振衣起身:“我去见小师叔。”

“别……等等啊!”圆脸少年忙一把扯住他,“不过来了一个沧波楼,你是急啥,小师叔不是说过了,明天再去月下集上现面嘛。”

青年垂下目光,视线正落在放在一旁的木盒上:“我去……请小师叔先除了寸心鞭上前主禁制,免得明日一时匆忙,疏漏了。”说罢,不待圆脸少年再开口,将袖一扫,卷了木盒而去。

圆脸少年再拦不及,只能“唉”了一声,一脸苦恼的搓头:“我就知道,我就不该贪玩跟来这一趟!小师叔不对劲,连君师兄也不对劲了!裴小舟,你个笨蛋,你将来一定是蠢死的!”

他犹在屋内自艾不休,青年却早到了隔壁。青藤垂门,望不见内中人物,便垂手恭敬唤了一声:“小师叔,君又寒请见。”

屋内寂静半晌,才听一人沉声道:“进来吧。”

时已过午,阳光尚明亮,却也有些偏斜了。透过门窗照进屋内,映亮了地上一块方圆,但屋中人却偏站在了靠近石墙的一带阴影处,若非白衣宝剑,气质卓然,乍一眼几乎让人难见。他听闻脚步声进了屋,也只背身负手,并未转过身来。

君又寒捧着木盒微微低头:“小师叔,寸心鞭上如今尚有前主禁制,我修为浅薄,无力抹除,还要劳你出手。”

“嗯……我不是说明日再去月下集么?”

“不过是早晚当为之事。”君又寒语气有些发硬,人仍站得笔直,目光低垂,死死盯住了木盒,“这般碧云天叛门逆徒之物,留之蒙羞,见亦深觉南天离一脉之耻。贸然来请是又寒莽撞,但望小师叔早作处决!”

“你……”那人语气一塞,终是转过身,“放在那里吧,我既衔命而来,对此自有决断。”

君又寒依言放下木盒,并非多有分量的物件,在他手上搁下却好似撂了千斤,一时间指尖骨节都有些发白。但随即就毫不留恋的抽了手,平平板板着调子道:“寸心鞭交托小师叔,又寒告退了。”

房中气息又是一静,片刻后,白衣人终于从墙边踱出几步,一足踏入晚曦中,淡薄的金光立刻沿着衣角攀附而上,直至端秀眉眼。西天云主仍是西天云主,却有别于数日前与越琼田夜中一见时的一身清凛,眼角眉梢,略添一缕欲说又止的怅然。而君又寒自进得屋里,目光便始终不曾擡起,更勿论相接,两人心中各有一种什么心思,彼此难知,又或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许久,剑清执才微微一点头:“你去吧。”

君又寒应声告退,来去匆匆,寂静石室内,若非多了案上木盒,几无有人来过的迹象。剑清执站了片刻,光影细碎,洒落满颊,将那几分不愿露于人前的复杂心绪更添斑驳。到底袖口一擡,送出一股气劲,挑开了盒盖。

木盒很是精致,用料乃是上好,雕琢云纹,舒卷灵动,宛如碧空留下一片仙氲。只是盒内却全无什么装饰底衬,空荡荡的木底上,状似随意的盘放着一条长鞭。鞭首握柄乃是浅碧玉石雕琢,内中沁了一抹朱砂红,红痕一路下延,自吞口而出,凝做云霞模样。其下鞭身亦是赤色,盘环似红玉,艳如凝朱,灵光耀耀。

剑清执招手纳入寸心鞭。他擡了右掌,将镌着“寸心怜绊,俯仰不移”两行小字的握柄压在手心下,随即本该吐劲一消,破封易主,只是凸凹镌镂的字迹印在掌底,久违的些微起伏之感蓦的鲜明,转瞬几至诛心。剑清执动作一僵,竟是功力难运,直到手上温度将冰冷冷的碧玉都压得暖了,终是叹了口气,转手一收,将寸心鞭卷入了袖中。

心思既乱,石室空荡,也觉烦绪不堪。剑清执本是个沉静的性子,但无由头的烦躁涌上来,一时也难免生出些气闷。神思恍惚旁飞,好似听到有个清朗朗笑嘻嘻的声音在耳边道:“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啊!吹吹风,散散心什么的……”

他蓦一甩头,半个字卡在喉中没能出声,那带着笑的旧时话音也顿时消散了。只是脚下却好似生了魔障,当真迈开,大步出了石室,往月下集一带行去。

天近傍晚,日烧红霞,然而时序之流,对于炼气界的人来说并无什么影响。月下集上,因新添了几处石台,反而更见热闹。人来人去,纷杂成景。

这景入不了剑清执的眼,倒更似他忽然失控的回忆中的幕布,光怪陆离,不着边际。随意乱走了一气,不但不觉舒心,反添烦乱。再一回神,脚步无心,已是走到了卧龙潭边。

只是方一醒神,脚下乍停,背后却忽然撞上来一股力道,随即“啊呦”一声,一个小姑娘脱口惊叫,结结实实的被弹开了。

剑清执脚下一旋,袖卷如云,手疾眼快把人在跌落水前拉了回来。那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瘦瘦小小的,一张脸惊得有点发白,但站稳后却是笑了出来,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看来我今早卜出的‘近水之劫’到底是过了!”又将另只手一伸——她手上拿了支轻巧的手杖——向前两尺敲打,正落在剑清执云履之前,“抱歉,是我莽撞了,多谢先生相救。”

剑清执看了看她的手杖,第二眼才落在小姑娘闭着双眼的脸上:“无妨。你既目视不便,莫要再往人多处行走,免遭意外。”

小姑娘仍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随即似是察觉到剑清执有离开之意,忙又将手杖一伸,虚虚拦住,道了声:“先生请留步。”

全无什么威慑力的杖子拦在身前,剑清执却当真不好就这么硬生生闯过去,只好缓下脚步:“姑娘还有何事?”

小姑娘偏头笑笑,所答非所问的回他:“我叫杜灵华,”顿了顿,又道,“天三卜杜灵华。”

剑清执微微一愣,“天三卜”这个名号他听过,要远比接在后面的女孩儿家名字更有名气,乃是光碧堂这一代中天分最高之人,甚至早有传言,更是光碧堂主田仙子属意的下一任门派执掌。只是久闻未见,不想竟是这么个年少体弱,其貌不扬的眇女。

杜灵华目不能视,却如见他那丝诧异,笑了笑:“非是冒名顶替,先生大可放心。”又扬起脸笑道,“先生请说一字。”

“何意?”剑清执自觉有些跟不上这小姑娘脑筋转起来的速度,不免一问。

“这是两个字喽!”杜灵华以手杖点了点地,“天三卜,一卜天机,一卜己身,一卜有缘人。先生便是有缘之人,请出一字,容我卜测。”

剑清执未料到忽有这样一件因果落到自己身上,他无暇心,索性摇了摇头:“多谢姑娘好意,剑清执无事可卜,料非姑娘口中的‘有缘人’。这一卦的缘分,就不枉受了。”

“嗳!”杜灵华继续拦着他的脚步,“天机所示,断然无差。人生在世,所求所欲所往,未知未止未执,非是大罗天仙,岂无俗事萦怀,先生当真无事可卜?”

“这……”剑清执心中一豫,终是被她说辞动心,去势止下。

杜灵华嘴角一翘:“敢问先生欲卜人?卜事?还是卜机缘?”

“卜……人吧!”

“请出一字。”

剑清执思绪微微一恍,脱口道:“朱。”

一字应心而现,落在杖头金镜之中,再无改换。杜灵华颔首,面色沉肃,不再是之前笑眯眯的模样,眉目之间平添一股庄重气韵。片刻后开口道:“朱字从失,其人或失于野,或亡于莽莽,不可得也。然心守一执,定天通地,转为根本,是为机变。变数何来,叩心则知。”

“何……变?何机?”

杜灵华将手杖一顿,敲在潭边石板之上:“天机可窥不可问,运数由来假还真。思量难度思量事,敲彻明池一两金。”竟不再答他,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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