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怪症(2/2)
越琼田索性又翻了下身,半趴在草铺上撑起脸来看着他:“朱大哥,你真是个怪人。先前说保荐你往炼气门派修行,你只说要看缘分。如今又见过了清执前辈的手段,该知我所言非虚,换做寻常人,早就要惊为神人刨根问底了,你倒还想着吃饭睡觉的事儿。你……当真就不好奇?”
“这……”朱大犹豫了下,才很是诚挚的望着越琼田,“非是在下不问,而是怕你不愿说罢了。”
越琼田登时奇了:“为什么?”
朱大轻咳:“我见你身上带着那许多的法宝,除了杀鬼魇时一柄怀剑,有丹药——用途自不必说了;有三光定乂——乃是疗伤养气之物;有獬豸印——用以解禁防身,可见你……姑姑定是很不放心你的身手修为,才搁了这许多的护卫之物予你。”
“呃……”越琼田忽觉语塞,欲辩无言。
朱大又道:“刚刚见了那位白衫的仙人驾着剑光来去,想来瞬息可至千百里之遥。咱们要往龙山古月,却得一路跋涉,少不得晓行夜宿,吃上十分的辛苦。我闻炼气修行的仙人,可乘云气、御飞龙,往来八荒六合,你如今不能,想来是修行不足的缘故。既是这般,我再问起,岂不是挑着你的短处去揭,叫你气闷?”
越琼田被他一番话说得傻了,眼睛眨巴半天,终于泄了气,一头把脑袋扎在草铺里,闷声闷气道:“朱大哥,你欺负我!”
“看吧看吧……”朱大大乐,压着声音闷笑。笑够了,才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脑勺,“开个玩笑罢了,学有生熟,年有长幼,你现今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即便从懂事开始练起,又才修行多少年,岂能与那些已有大成之人比较。你既有家学,又有灵慧,假以时日,未必不如旁人,又哪用急于一时呢!”
越琼田还是用脑袋在草铺里拱了半天,才算是受了朱大的安抚,又把脸拔出来,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很是忧郁的叹了口气:“朱大哥,你不晓得,炼气界中,高士如云,最不缺的,就是天分拔俗之人。便说适才见过的清执前辈,你可知晓他的出身来历?”
朱大漫不经心给他挑着混到头发里的草棍:“自然是不知。”
“炼气界中声名隆盛之地,神京当之无愧,道出五方,各有其长,清执前辈便是其中西天兑一脉执掌。即便我姑姑见了他,也要称一声西天云主清执长老,平辈论交。”
朱大讶然:“一脉执掌?”但立刻又笑道,“我观他面貌,还以为是年纪轻轻之人,想不到当真走眼。果然炼气者,驻颜有术,不能以常理待之。”
越琼田“嘿”了一声:“清执前辈本来也不过而立之年,能立身高位,自是天资超然的缘故。”
朱大便在他脑门上轻拍了一下:“千人之中,识字者可百,句读者可十,文章伶俐者,不足一二。凡俗中读书习字尚是如此,何况修行。你小小年纪,出身堪羡,怎么倒妄自菲薄起来了。在下思量那炼气界中,终其一生仍不窥门径之人定不可胜数,还更有我这般闻未曾闻的凡夫俗子。你轻忽自己,那我等更该是无法自处了。”
越琼田登时缩了缩头,当了锯嘴的葫芦。半晌才道:“我谦虚一下还不成么!”
两人胡扯了这一晌,当真已到了深夜。越琼田前面还嘟嘟囔囔说着些有的没的,渐渐声音便小了下去。蠕动着扭了扭身子,拗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睡熟了。朱大倒还醒着,听了听身旁动静,便静悄悄起来又给火堆添了些柴草。那火噼里啪啦烧得旺盛,只是山野夜宿,秋水秋风秋声一片,浸着寒露到底还是凄清。朱大蹲在那里拨了半天的火,盯着簇簇跳动的火苗不觉有些出神。一时又回过神来,咧嘴自哂一声:“我倒是也会说教人了!”
自然没人应答他,他蹲了一会儿,心中涌起的滋味淡了,就丢了拨火的棍子,又静悄悄爬回到草铺上去。夜极浓深,一天繁星便更为璀璨明亮,闪闪烁烁几乎耀得人眼花。盯着看了一气,脑袋里头就也渐渐的空蒙起来,似有无尽心想,又如空无一事。这般混混沌沌,不知不觉中入了梦乡。
晚星点点,勾月孤光,映照得天地间皆是静色。但总有幽僻之地,竟不知阴晴昼夜之别,日日时时,唯听水浪击石声,汹涌回环,传自天光不透的黑暗深邃之处;再有无数青磷幽火,明灭飘摇,此熄彼生,未尝断绝。
不知冷风何处来,突兀的灌入了这处诡地。磷光烁烁,瞬间皆动,明暗之间,依稀照见了深青色的石壁上,嵌入的一扇巨大石门。那石门通体玄黑,似极厚极重,不知被何人以妙手神力立于此处。门上甚至不见一丝缝隙,与周遭石壁宛如一体而成,独见无数海浪波纹雕琢门上,意态灵动,配以玄黑的底色,宛如一片漆黑无尽的海窟凝于其中,不可窥探。
黑暗中,一只修长的手掌静静攀上石门,在连绵的水纹上抚摸一回,指间动作轻柔小心,像是怕惊扰了门后的什么。但随着一声轻笑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抚过石门的手登时一止,拂袖转身,微微低下了头:“玉墀宗。”
幽暗的石壁下,不知何时亮起一层蒙蒙的白光。依稀可见一座白玉舆台半隐半现在白光之中,其上一人,华袍银带,气度非凡。头上玉冠垂珠,将面目遮掩得依稀难明。
玉墀宗姿态洒然的倚坐玉舆,不曾开口,倒是先冲着御师招了招手。御师几步上前,伸手虚扶,却只是被几根手指轻轻在手背上搭过,点了一点,方才听得低声笑语:“御师,你做事,我素来是放心的。”
黑衣御师半垂着头,似是在看着那几根修韧美好的手指,声音更放轻了几分:“感君拂拭,敢不应弦。”
玉墀宗“哈”的又笑了一声,挪开指尖在玉石扶手上叩了叩:“小鱼可做大鱼之饵,你已有安排,不过也莫要小觑了他们……这条小鱼的身后,站着的可是炼气界驰声走誉的庞然大物,不可轻忽啊!”
御师轻哼:“大派名门,素来自持,眼下这一点被碰巧捉到的尾巴,怕是尚使不动他们纡尊降贵。”
“这倒是无妨。”玉墀宗笑声中带了几分讥诮,“这世上啊,总是不乏自命侠义的无聊之人,要去做那些无聊之事……且就让他们查一个彻彻底底吧。”
“一切该应如君所愿。”
“好孩子,”玉墀宗含着笑的字音里颇添上了几分欣悦之意,愉快道,“便依你的打算去做,待此间事罢,再往冥迷之谷一行,好好奉上我的诚意。”
“是。”御师点头,小退一步,“定不负君所望。”
这一低头一垂手之息,眼角光晕陡然一暗。御师再擡头,空荡诡地已只剩了自己话语尾音的一点缥缈。石壁之下空空如也,白玉舆台不知所踪,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水浪击石的声响在对话声消失后重又清晰起来,似乎这幽深之处的自然之力也对适才降临之人十分忌惮,未敢放肆。浪涌声声,镌于石门之上的水波映着磷火,仿佛也在起伏晃动,御师的影子投映其上,被拉扯成了淡淡的一片诡异形状。在下一刻,却又被一片黑色的衣摆遮住了。
星月流转,此夜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