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2/2)
宁堔自上而下的冰冷视线里,找不出任何往日温顺沉稳的踪影。
沉默升起一个念头,宁堔原本就该是这样的神情,现在的宁堔才是真实的。
“最该道歉的是他……”宁堔十几年的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憋闷又无处发泄的情绪瞬间爆发开,指着躺在长椅上的宁景洪,拔高声音,“该死的也是他!”
宁堔突然上前一把揪住沉默衣服,当着其他几个人的面,将脸色越发难看的沉默逼得退无可退,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你知道我妈去世那年我才多大吗?你知道十多年里我每天过着什么生活吗?你懂那种时刻害怕被抛弃的心情吗?你被人像垃圾一样嘲笑欺负过吗?体会过因为这些而连续一个月整晚睡不着觉的滋味吗?我告诉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恰好就是我亲爸,如果没有他,我妈根本不会死你懂不懂?”
说到最后,宁堔几乎全身发着抖,呼吸声也变得厚重,乱成一团,充血发红的眼眶里全是愤怒与挣扎。
沉默感觉心脏位置像是被狂风暴雨席卷而过,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略带低哑地说:“你不能用他的过错来毁掉你自己的人生,至少不该这么极端,还有很多别的办法让他……”
“什么办法?”宁堔松开沉默,把人盯着,表情说不出的吓人。
宁堔的一句提问,让在旁边听了全程的宋羽扬和邢舟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沉默没有避开宁堔直勾勾的视线:“可以上法院起诉,只要起诉成功,就能……”
“起诉?”宁堔像是听到了什么太过荒唐的笑话,冷笑一声反问,“有用吗?我妈能活过来吗?能让法院判他坐牢或者死刑吗?”
“不能。”沉默如实回答。
“不能那你说个屁啊!”宁堔再次感到一股无名的怒火窜出来,烧得他仅剩的那点理智再次消失。
这时宋羽扬忍不住开了口:“宁堔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沉默他也是为了你好……”
邢舟拽了拽宋羽扬,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宁堔很有些呼吸不畅地着提高了声音:“讲什么道理!”
接着猛一转头看向宋羽扬:“你告诉我有他妈什么道理可讲!”
宋羽扬被吼得一惊,不敢再开口,虽然宋羽扬平时看着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但他也是头回遇到宁堔这种动起手来冲着把人弄死的。
宁堔像是想起什么事,神情有所变化,斜眼睨过去:“说起来我还有账没和你算的,正好,今天一起算了吧。”
宋羽扬愣住,宁堔的眼神越平静,越让他感到不安,语无伦次着:“什么……什么啊?”
“忘了?没关系,我一直帮你记着。”宁堔说“那会我刚转到这学校,你不是把我摁墙上要教训我?”
去你妈的好同学好朋友。
宁堔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声音,眼下他彻底不想再装了,大有要将所有事朝最糟糕的方向破罐子破摔。
宋羽扬恍然间有了印象,呆在原地,咽了咽口水转头冲邢舟看过去,没有吭声。
邢舟目光一闪,宋羽扬这个表情他很熟悉,以前惹沉默生气时宋羽扬就总会露出这种神情,惊慌失措带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悔恨。
“对不起,我那会真不是故意的。”宋羽扬突然不害怕了,挺爷们地朝宁堔走了几步说,“要不宁堔你现在揍我吧,只要你能消气,我保证不还手。”
宁堔:“你有还手的余地?”
宋羽扬摇头苦笑:“没有,谁叫我这么废物呢。”
“确实废物。”宁堔不给面子地嘲讽,“所以才成天跟在人后面像条狗一样。”
短短几句话,陆之衍不觉皱起了眉,眼神微妙地看向宁堔。
邢舟叹了口气,过去拍了拍被怼得脑子发木脸涨得通红的宋羽扬:“别放在心上,宁堔他都是气话。”
宋羽扬摸了摸鼻子,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那个宁堔,宋羽扬他其实……”邢舟忙想说点什么圆场。
“跟你说话了吗你就插嘴。”宁堔看着邢舟,语气依旧带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会当和事佬圆场的?”
邢舟一时舌头打结,头回发现不管说什么都会撞枪口上找不痛快,只好干笑一声:“宁堔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很明显邢舟想给他和宁堔找个台阶缓和气氛。
面对邢舟的示弱,宁堔并没顺着台阶下,不冷不热说:“用虚伪来形容的就是你这种左右逢源的墙头草,真遇上事除了当马后炮你还能干什么?场面话倒是挺能说的,成天假惺惺冲人就笑你不恶心啊。”
仿佛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邢舟笑容僵在脸上,难堪到不行,耳根都被刺激得烧红一片,呆在原地几乎要开始自我反思。
宋羽扬如同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宁堔,他实在想不通在学校总是一副不善言辞的人,怎么口齿伶俐到能怼得邢舟说不出话反驳,这还是他认识的宁堔吗?
“宁堔。”沉默开了口,“你非得这样吗?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说?”
宁堔嗯了一声:“这是开始护短了。”
沉默黑白分明眼睛对着宁堔:“我要护也是护你。”
短短一句话,让宁堔重新激起的情绪莫名塌陷,一瞬不瞬看着沉默。
终于,宁堔偏了下头,面带冷笑:“有时候我挺好奇的,沉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身上哪一点让你十几年念念不忘?”
“重要吗?”沉默擡眼,瞳孔深黑几乎能倒映出宁堔镜框下的脸,“现在这个问题问得有什么意义。”
“确实没意义。”宁堔点点头,话锋一转,“你也知道,我这人心理精神方面本来就不正常,发作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像刚才那样失去理智杀掉一个人,跟我在一起你只会吃亏。”
宋羽扬和邢舟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什么叫心理精神不正常,他们从没听沉默提起过宁堔这方面的事。
始终安静不发一言的陆之衍,也很是诧异地扭过头。
原本晕过去的宁景洪突然就醒了,醒来听到的头一句话就是亲生儿子当面出柜,立马捂着胸口咳得死去活来。但这回包括陆之衍在内,所有人都被宁堔的话震得原地站着,没人去管宁景洪是不是咳得连命都快没了。
“你什么意思?”沉默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
“字面意思。”宁堔整个人彻底从偏激中冷静下来,“算了就到这吧,我和你确实不合适,做朋友不合适,谈恋爱更不合适,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宁堔的话让沉默感觉胃里一阵翻滚,突如其来的强烈呕吐感几乎要涌上他的喉咙,直到脸上仅有的血色消散,从脚底升起的刺骨寒意逼上额角,太阳xue突突跳动下,沉默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本能地想阻止宁堔继续说。
宁堔眼底毫无情绪,静静看着沉默:“不管怎么样,之前我确实和你打过赌,我答应你不杀他,就当我们两清了,以后谁也不欠谁。”
“谁也不欠谁?”不知道是不是被宁景洪传染,沉默突然也咳起来,边咳边背靠着墙以防止身体站不住往下倒,微微仰起头,“等会宁堔我想问问你,你喜欢男人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异性恋?”
看着沉默不住发着抖却努力维持笑容的嘴角,宁堔心里想着,过了今天,他和沉默可能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或者说,会比陌生人还要关系冷淡。
不过随便了,他都不在乎,宁景洪的出现让他彻底觉得之前那些让他痛苦的东西,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亲爸都这幅德行,他能好到哪去,其实骨子里也和宁景洪一样,是个铁石心肠的混蛋玩意。
“不知道,也没喜欢过谁,可能确实是异性恋也说不定,毕竟你这样的我都没什么感觉。”宁堔后退一步,和沉默拉开距离,避免沉默火气上头扑过来揍他。
但等了一会,沉默也没有要打人的动作,只不过脸色肉眼可见地越发难看起来,给精致的轮廓染上了一层阴霾。
沉默目光落在宁堔脸上:“不喜欢男的,那你成天和我又搂又亲的,不觉得恶心吗?”
“怎么会?大家都是男的,我又不吃亏。”宁堔觉得这个问题挺无聊,撇开脸漠然回道。
沉默再度低头咳起来,声音几不可闻:“真牛逼,是我小看你了。”
说完沉默终于止住咳嗽,流畅的面部轮廓清晰显露在光照下,完美到找不出任何死角,白净挺直的鼻梁上覆着一层汗:“宁堔我上辈子应该欠你的吧,我不过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也有错吗?让你连这种话都能随便说出来气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除了林淑,没人和宁堔说过要他好好活下去这种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想过要故意气你。”
宁堔说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不等沉默继续开口,也没再去看沉默此时是什么样的僵硬表情,更懒得管宁景洪和宋羽扬他们是不是也用一种震惊异样的眼神看他,转身朝电梯口独自离开。
走到半路宁堔突然擡手摘下碍事的黑框眼镜,发泄般狠狠往地上一砸,眼镜就这么四分五裂碎在了医院走廊上。如同他和沉默的关系,碎得不能再碎。
“宁堔。”一声气息奄奄艰难响起,宁景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要死不活地开口,“我知道你恨我,也怪我当初不该一错再错丢下你们,是我对不起你妈妈和你,特别是你妈妈她……我一直都感到特别愧疚。”
隔了十几年才等来宁景洪几句道歉,然而最想亲耳听这些话的人死去多年,让本就没什么分量的几句对不起,显得更加无足轻重。
“你别叫我名字。”宁堔眼角微微一跳,面上是阴晴不定的冷漠,“现在假惺惺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生病住院的时候你在哪?她死的时候你人又在哪?你但凡有一丝半点把我妈放在心上,会连她葬礼都不露面?当我三岁小孩跟这哄着玩呢。”
宁景洪捂着胸口,好半天才叹气道:“那是有原因的,我当时……”
“原因?”宁堔压下满腔怒火,说出的话尖锐带着攻击,“我妈死了你不出现,现在病床上躺着的那个活得好好的就出现了,所以在你心里,她一个外人都比我妈都重要是吗?”
几句话让宋羽扬欲言又止看看邢舟又看看陆之衍,脑子里冒出很多疑问,直到宋羽扬目光扫过沉默,发现沉默根本没看宁堔,只是低头注视脚下的影子,如同在放空,终归还是闭了嘴。
宋羽扬从没见过沉默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像是被无形的晦暗环绕,让他很不安。
一时间空气安静得吓人。
“宁堔……”宁景洪知道宁堔嘴里的“她”是指已经成植物人的叶秋梦,开口想说点什么。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让你别他妈叫我名字!”宁堔转身一指宁景洪,对上几道正表情各不相同的视线,让他再次有了窒息的感觉,一扭头迅速摁下电梯。
电梯还没上来,悠悠话语声再次至身后响起:“你到底是埋怨我,还是在埋怨你叶阿姨。”
宁堔目光停住,才升起的愤怒瞬间因为宁景洪的话而消失无影,木着脸回想刚才说过的那些夹枪带棒的话,突然反应过来。
所以几年时间的相处,无论叶秋梦明里暗里对他有过多少关心照顾,他始终无法和叶秋梦亲密起来,甚至在叶秋梦出车祸后,他都产生不了任何痛苦相关的情绪。
潜意识里,他早已将叶秋梦和宁景洪联系在一起,同样当成害死他妈林淑的仇人。这层迷雾一旦拨开,真相赤/裸裸摆在面前,宁堔感觉从脚底升起的凉意让他双腿发颤,几乎有些站不稳。
一声叮咚响,随着电梯门开启,两个护士带着三四个手拿防暴叉的保安从里面冲了出来,其中一个护士差点迎面撞上没戴眼镜的宁堔,怔怔打量半天,才伸手朝他一指:“就……就是他,穿灰绿外套的,监控里就是他要把那个男人给杀了,你们快别让他跑了。”
宁堔瞟了眼护士以及护士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漂亮的眸内没有丝毫想要反抗的意思,站在原地等着被保安抓走。
耳边的争吵让沉默回了神,偏头面无表情看向电梯那边,见宁堔被人围堵着,脚步踉跄站直了身,想过去应付那几个气势汹汹的保安。
“你们误会了,他是我儿子,刚才就是在气头上没注意轻重,不是真的要杀我,麻烦让他走吧。”
另一个护士听完打量着宁堔和宁景洪,说:“还真是父子啊,这脸长得一模一样嘿。”
保安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抓,毕竟被害人自个都说是家务事了,估计抓了也起不到用处,顶多带到派出所批评教育几句。
宁堔没再搭理那些人,摁下电梯走了进去。
到了一楼大厅,不知怎么的,才走这么几步路,宁堔觉得双腿猛地一阵发软,跟被人用铁棒在膝盖上狠狠敲了一棍似的,就这么僵直着身体往地上跪了下去,紧跟着头也不受控制地朝下栽。
“咚”的一声闷响,惹得旁边经过的路人尖叫了好几声,围着宁堔七手八脚想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
宁堔缓了口气,低声道着谢,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在一众讶异的目光里头也不回走出了急救中心大楼。
该回哪去呢?宁堔脑子很空,现在不管回哪,都只剩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