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2/2）
门被人推开的时候，气喘吁吁坐在轮椅上砸着东西的宗炎几乎是立刻就擡了头，在看到出现在门外的男人时，他的脸一下子就变了，终于等到自己在等的人，可偏偏是这副模样，目光落在宗裕身上，看他穿着一身象征着天子的服饰端站于门外，长身玉立，而他坐在轮椅上，纵使一身华服，也还是狼狈不堪。
宗裕完好的身体、笔直的腿刺痛了宗炎的眼睛，他死死抓着手里的茶盏，哑着嗓音出声，“你来做什么？”
“我以为你在等我。”宗裕淡淡说完后，扫了一眼屋中的狼藉，他的神情平静，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只朝老仆挥了挥手，等老仆退下，他便拾步进去。
也许是因为没有光的缘故，地牢比外面要冷上许多。
他捡起地上的一条白狐毯子，然后习惯性地想替宗炎盖上，可手刚伸过去，宗炎就立刻推着轮椅退后。
宗炎目光阴冷，盯着半蹲在地上的宗裕，说出来的话就跟毒蛇一般散发着恶意，“宗裕，你不用跟我假惺惺，现在没有别人，收起你这副模样，我看得就恶心。”
宗裕的手悬在半空，听他这样说也不生气。
把东西放到桌子上。
屋子里显然已经没有完好的椅子供他坐，不过他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跟人闲话家常的。
“建州大军已经被诛杀了，贤妃也已经进了冷宫。”他看到宗炎紧缩的瞳孔，还有一点点抿起来的薄唇，继续垂着眼帘淡声说道，“没有人可以再来救你了。”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宗炎阴冷着脸怒拍着轮椅的扶手，很快，他又擡起脸，“所以你是来跟我炫耀的？”
“还是，你终于想好要处置你这个不听话的弟弟了。”他唇角勾勒出一抹讥嘲的笑容，一副完全不怕死的模样。
实则是他很清楚宗裕不会让他死。
果然——
下一刻，他就看到宗裕摇头了，“我答应过母后，不会杀你。”
当年孝贤太后临死之际，曾拉着宗裕要他对天发誓，无论宗炎做什么，都不会动他。
宗炎嗤笑。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正要再讥嘲他几句，然后让他这个重感情的哥哥把他带出这个鬼地方，可还没等他开口，宗裕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变了脸。
“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可能再放过你。”
“从今以后，你就待在这。”
宗裕说完就走，没有一点留恋，反应过来的宗炎终于慌了，“哥！”他急匆匆伸手抓住宗裕的袖子，口不择言求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把我关在这！我、我听你的话，以后我乖乖的，我绝对不会再给你惹事，你不放心的话就让人看着我！”
他说着说着，眼里忽然含了泪，“哥，你不能让我待在这，我会死的，这里太安静了！你知道的，我最怕一个人待着。”
“宗炎。”
宗裕回头低眸，他的目光落在宗炎的身上、腿上，沉默一会后，他才出声发问，“你这么怕死，当初怎么敢从马上摔下来？”
宗炎神情微变，他像是没听明白，迷茫地眨了下眼睛后，问道：“哥，你在说什么？什么从马上摔下来，那不是……意外吗？”说到意外的时候，他犹豫地看了一眼宗炎。
宗炎敛眸。
他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蝴蝶般的倒影，唇边跟着泛出一抹讥笑。
“你是不是骗的人太多，把自己都给骗进去了？”宗裕一点点擡头，漆黑的目光重新落在宗炎的身上，语气冷淡，一字一句，“当年不是你自己故意摔下马的吗？”
“哥，”宗炎脸上挂着僵硬的笑，“你……”
宗裕第一次打断他的话，“你那会是听了父皇和母后的对话吧，因为父皇要立我为储君，而一向疼爱你的母后也没有反对，所以你不高兴了。”
听到这——
宗炎就知道宗裕是真的都知道了，他脸上的那点伪装重新被阴冷覆盖，刚刚还可怜巴巴甚至为了求活不惜恳求哭泣的男人此刻又冷了脸，目光阴毒地看着宗裕，质问，“你既然知道，当初为什么不揭穿我？”
宗裕看着他没说话。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弟弟是个极其自私的人。
他所有的给予和付出都建立在别人不能超越他的基础下，因为知道母后不疼他，所以他很乐于对他好。
那个时候的好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
可这一份好不能超过他。
如果当他发现有一天母后对他的关心、疼爱超过了他，他的弟弟就会不高兴，就会恨不得毁灭一切。
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再难的事都不至于让他感到心力交瘁，可看着眼前和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看着他阴冷恶毒的目光，甚至到这一刻都不知悔改，宗裕忽然觉得很累。
肩膀像是被压了千斤重，但也足以让他最后那点手足之情冷却。
他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就收回目光往外走去。
“宗裕，你给我站住！”
“我不要待在这，你给我回来！”
“宗裕，我是你弟弟，你不能这样对我！”
身后传来宗炎气急败坏的声音，他再也没了从前的冷静，因为想去追逐宗裕，他急得整个人都摔倒在地，疼痛让他忍不住叫出声，可记忆中那个他一摔倒就会立刻急匆匆朝他跑来的男人，这次没有回头。
他走得很慢，也很坚定。
宗炎只看到大门一点点在他眼前关上。
“宗裕！！！”
这座可怕的地牢再次变得安静，只有他的声音在其中环绕。
顾姣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那点事。
事情结束之后，她曾去过一次后宫探望谢皇后，她也不知道宗裕和赵长璟的部署，知道贤妃这些年的谋划时，她甚至还怔愣了许久，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居然会变成这样。
她难过了好长一阵子，也很自责，她以为是因为太子的缘故才会导致贤妃变成这样。
直到某日宗裕告诉她一则消息——
当年沈湘君的死也跟贤妃有关，不，现在已经不能再用贤妃去称呼她了。
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贤妃这个人了。
有的只是庶人沈氏。
沈成碧和宗炎为什么能合作，大概是因为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他们一样的自私，一样的偏激，只是这一切与顾姣倒是无甚关系。
唯一有关的也不过是沈采薇。
那一门忠烈的沈家，在大夏积累了百年清名的沈家因为这桩谋逆事件到底没能逃脱。
历来国法。
谋逆者诛九族。
天子怜沈家几代都有功勋，死罪能免，活罪却难逃，在三月到来的时候，沈家一大家子都已经在流放路上了。
沈采薇也在。
当初在众人眼中皎皎如月的沈采薇一下子成了阶下囚，顾姣有时出去的时候会听那些从前热切追捧沈采薇的贵公子们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起她，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这时常让她感到有些恍然，也让她不喜。
她不喜欢沈采薇。
这个人蛊惑九霄哥哥对她动手。
如果不是九霄哥哥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秉性，恐怕她真的会着了她的道。
不过再不喜欢，她也不想听这群男人用这样的语气和言论去评价一个女子，顾姣有时听不过去便会出声，说来也好笑，以前她在京城是最可有可无的那个，还总是被人议论嘲笑，如今那些一个个身世不知比她高出多少的人看到她的时候却对她尊敬有加，甚至还用“您”称呼她。
这实在是让人感慨。
时间过得很快。
三月春风渐暖，京城码头近来也迎来了许多外来的船只，金陵的、济南的、章丘的……在这春风徐徐，桃花遍地的时节，顾姣和赵长璟的婚期也终于到了。
番外隔日更哈。
没问题的话都在凌晨更新。